他,一直寫,一直寫;固守屏東家鄉,從土地出發、持續前行,儘管沒有掌聲,更沒有人看好,但他依然堅守初心,透過創作,跟讀者訴說家鄉的故事……
很多人對作家這一行總懷著無限想像,總以為作家一定是很雅痞地生活著,在咖啡館裡優雅地寫稿、在芬芳的土地行走構思,或在僻靜的山野中禪修似地寫作。
最近讀了郭漢辰的《柏油路上的文學》,才彷彿被拉回現實,作家筆下的浪漫情懷可能就是在發燙的柏油路旁、空無一物的斑駁牆邊寫成的,也因為如此,文學的夢想也就更彌堅。
詩人的成長路
從小就在屏東市長大的郭漢辰,家門口就面對著一條筆直的柏油路,沒有清風徐徐的綠草地,也沒有早晨會有泥土香的田園,成長過程和多數人一樣,在國中的時候就幾乎要被沉重的升學包袱壓垮。
「還好那時候認識了李白」,笑起來有些靦腆的郭漢辰,身體裡其實有些自閉的基因,他說,國中、高中之後,因為學校成績每下愈況,加上哥哥和弟弟的表現都太優秀,他常常有著無處可逃的困境,唯一的出口就是讀詩、寫文章。
少年的他常常在洗澡的時候,對著從浴室窗口透進來的月光高聲念唱著李白的〈將進酒〉,彷彿是要和月亮或是千年前的李白約定「與爾同銷萬古愁」。也許 在那個時候,還沒有想過要成為作家,但是在那個單純又青澀的記憶裡,郭漢辰就知道,讀著〈將進酒〉與李白神交,就是最痛快的事。
16歲的他就曾嘗試寫過〈饅頭老六〉、〈莫那魯道之歌〉等長詩,每次上作文課,一篇文章就寫了半本作文本,文思泉湧連老師都記憶深刻,他還記得,那時候如果考試不會寫,他通常就是把考卷翻過背面來寫詩,彷彿就是要與既定的升學道路背道而馳。
有一回成績考差了,父親非常生氣地罵他:「如果不好好讀書,就去做黑手」,血氣正盛的他還為此一拳打破了家中的玻璃作為回答,父子兩人可能都沒有想到,「那一雙手的未來,連黑手都做不了,只能繼續地寫下去……」。
進入世新後,他加入了學校的洛城詩社,同時開始參加比賽,在周圍同學的眼裡,郭漢辰慢慢地有了詩人的身分,有一年參加了「鹽分地帶文學營」,上了葉 石濤等大師的課程後,自己的作品又在文學營裡拿到第二名,在大師的引領之下,等於為他開啟了文學的視野,「從此大概就離不開文學了」,郭漢辰說。
創作的道路
文學創作聽來浪漫,但是文學之路卻是比想像艱辛許多,在退伍之前,郭漢辰的作品就曾在《創世紀》詩刊、《自立晚報》等發表過,他還記得520農民上 街頭那一年,他投了一首關於520的詩到自立晚報,由於內容描述警察打學生,當時連鉛字都排好了,就是硬被撤換了下來,當時自晚的編輯還曾把鉛字稿保留送給他,就像是一個時代的印記,「我曾以詩參與」,郭漢辰說。
退伍後,他回到家鄉屏東當記者,一樣是拿筆的工作,所以他並沒有排斥太多,在鄉下雖然沒有像臺北一樣擁有豐富的資源,但是在跑新聞的過程中,郭漢辰 從許多新聞事件及採訪對象身上看到了許多社會真象,對家人、對家鄉有了更疼惜的情感,2000年,他以散文〈重量〉拿下屏東縣大武山文學獎散文第一名。
雖然記者的工作十分忙碌,他常常得追著颱風、活動或名人跑,但是在按下鍵盤的那一剎那,他總沒有忘記應該要為自己的創作開一個新視窗,也因此有好幾年的時間,他幾乎都是左手寫新聞、右手創作,寫完新聞、寫小說,靈魂就遊走在現實與超現實之間。
「雖然當時還不知道寫下去的目的是什麼,但就是停不了……」,郭漢辰最記得在結婚那幾年,常常因為寫稿寫到半夜,而被老婆罵到臭頭,也常常因為被邀稿單位逼稿而焦頭爛額。
後來剛好當時報業面臨大規模人事裁減,於是他選擇放棄記者的身分,回到最初文學的道路上。
沒有掌聲的前進者
在當了十多年的記者後,郭漢辰選擇重回學校念書,專心文學創作,聽起來如此單純的生活,應該是最適合文學家的,不過就像先前所說,文學的道路從來都不會是平順通暢的。
「讀研究所的那幾年,幾乎是我心情最down的時候」,辭去記者工作後,郭漢辰考上了成功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念書的那兩年,他幾乎每天從屏東搭火車到臺南,但是功課的壓力、創作的壓力、還有生活的壓力,反而讓他的腳步愈來愈沉重,「每天都像個陌生的靈魂,在陌生的城市中移動」。
那幾年的創作路,他陸續拿下了臺北文學獎文學年金獎、打狗文學獎、寶島文學獎等多項大獎,但也因為比賽的獎金是他個人唯一的生活收入,讓他的得失心變得更重,無止盡地寫作、無止盡地投稿、再加上無止盡地等待,就彷彿成了文學創作者無止盡的磨難。
過去記者的工作是每天打開報紙就可以看到前一天努力的成果,但文學創作有更多的時候就像是「沒有掌聲的前進者」,尤其是對一個堅守南部的創作者而言,資源在臺北、市場也在臺北,有太多寂寞的夜裡,需要獨自一人敲著鍵盤匍匐前進。
在轉換成文學創作者後,郭漢辰多次這樣形容自己的選擇,「那是一條沒有人看好的道路,但如果沒有人往前走,就連一點可能都沒有了」。
在研究所念書的那段時間,他認識了葉石濤老師,有一段時間,郭漢辰去上學的途中,會特別開車到高雄去載葉老,師生兩人再一起到研究所上課,「是認識了葉老,我才深刻體會,每個創作者為自己設定的道路都一樣艱難」。
以葉老為師
那段時間他大量地閱讀葉老的作品,深刻了解作家的生命力是在作家的作品裡,沒有人會記得這個作家得獎幾次,或者這個作家的創作之路是如何順遂,但偉大的作品永遠都會有人記得。
葉老一輩子都堅守文學的道路,他不止一次告訴郭漢辰「如果單靠寫作,那會餓死」,葉老一直鼓勵他繼續往博士班前進,至少在大學謀個教職,讓寫作更無後顧之憂,「人生需要有堅定的目標,才會有完整的自己」。
這一段與大師邂逅的歷程,成了郭漢辰創作路上重要的指標,雖然他終究沒有繼續考上博士班,但是在葉老的鼓勵下,創作的能量始終沒有斷過,看到葉老生前,僅僅只是面對著家中的一堵白牆就能不斷創作,他知道自己需要匍匐前進的道路還長得很,就前進吧!
也許是因為過去當記者的經驗,最近幾年,他就守在自己的家鄉堅持創作,愈來愈覺得創作者的創作其實和他生長的地方是分不開的,吳晟如此、葉石濤如此、陳冠學如此,而他自己就在家鄉,更應該寫家鄉。
於是他開始在家鄉推動地方書寫,結合土地與文字的力量,才能讓文學滋養家鄉,2011年他出版了《請和我一起閱讀土地的詩行》以屏東地景為主的詩集;去年更透過文化處及阿緱文學會進入校園推動「我手寫我鄉」。
去年他出版《沿著山的光景─屏東185線記行》,在地方獲得熱烈回響,許多守在沿山公路上的默默耕耘者,透過作家的筆,讓外界看到他們真切且躍動的靈魂,地方的人物、地方的風情,開始躍上書本,成為文學家筆下動人的情節。
我手寫我鄉

「如果你看過那個呼喚貓頭鷹的人,也有雙貓頭鷹的眼睛;如果你看過原住民藝術家是如何透過作品想念自己的太太;聽過鼻笛在森林中的悠揚笛聲,你就會知道,家鄉的一切原來如此動人」,說起沿山公路的人事物,郭漢辰的眼睛還會發亮。
回首自己的老家就在市區萬年溪畔、一條筆直柏油路的旁邊,沒有泥土的芬芳、沒有農村的黃金稻穗,但從書寫家鄉的過程中,郭漢辰已能理解,即使是柏油路上,也可以有豐厚的文學夢,家鄉就是所有靈感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