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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夢魘

文:詹悟(專業作家)

書 名:張愛玲傳
著 者:于青
出版者:世界書局
出版年:民國八十七年九月二版

  張愛玲去世五年多了,於一九九六年九月客死美國加州柏克萊寓所,死後多日方為人發現。她年輕時發跡於抗日淪陷後的上海,以《傳奇》竄紅。她鍾愛《紅樓夢》,欣賞者譽之為「現代曹雪芹」。

童年的不幸造成冷漠的性格

  張愛玲寫作很早。她在一篇〈我的天才夢〉裡追憶:「七歲時我寫了第一部小說,一個家庭的悲劇。遇到筆劃複雜的字,我常常跑出去問廚子怎樣寫。第二部小說是關於一個失戀自殺的女郎。...八歲那年,我嘗試過一篇類似烏托邦的小說,題名快樂村。」小時候讀《紅樓夢》,便愛學做詩;十四歲寫長篇小說《摩登紅樓夢》。

  張愛玲是官宦之後,祖父張佩綸是同治進士,做過署左副都御史。父親張廷量是紈子弟,母親黃逸梵是南京長江水師提督黃軍門的女兒。她的外曾祖父更是赫赫有名的李鴻章。

  黃逸梵清秀有才華,崇尚西洋文化,看不慣官宦世家出身的丈夫,在外面養姨太太,便同小姑張茂淵去英留學,拋下四歲的張愛玲,直到四年之後才回來。

  母親走後,姨太太便進門,張愛玲和弟弟張子靜,就在繼母虐待中長大。這種夢境,三十年後,在張愛玲的作品中浮現出來。

  母親回家,一次又一次的父母吵架、打架,父母離婚,母親去法留學,父親又結婚了。

  張愛玲先在家裡請私塾老師教古文,後來住讀有名的聖瑪利亞女校,很少回家,心中苦悶,便去找姑姑張茂淵。她的性格變得愈來愈內向,很少與人交談。她那顆敏感多疑的心,在孤寂的少年便承受了太多的愁。

  中學快要畢業那年,母親從法國回來。一九三七年「八一三」事變,上海處於炮火煙霧之中。張愛玲徵得父親同意,搬到公共租界與母親同住了二星期,等炮聲稍停回家,繼母以張愛玲離家未得她的同意打張愛玲,並唆使父親毒打她,監禁空房,幾乎病死。十六歲的張愛玲逃出家中,投靠母親。在母親的指導下,於一九三八年考取倫敦大學,因歐戰不能去英國,改入香港大學。

  在香港大學她考第一名,在全班同學羡慕加嫉妒的眼光下,她安靜地接受表揚,毫無喜悅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坐位上。這時候少女的張愛玲,已表現冷漠的性格。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飛機轟炸香港,她卻冒死進城去看電影;回到學校,獨自在樓上洗澡,流彈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還在浴室從容地潑水唱歌。炸彈就在屋頂開花,她抬起身來,知道自己沒有被炸死,竟也感覺不到生還的喜悅。這就是她後來寫《傾城之戀》的背景體驗。

逼於生活開始賣文

  一九四二年春天,淪陷後的香港大學停辨,三年級的張愛玲與同窗好友炎櫻,同乘一艘商船,由日本軍方特遣回到上海。這時母親又去法國,她與姑姑張茂淵住在一起。由於沒有生活費用,她開始用英文寫稿賣文謀生,給英文版的《泰晤士報》寫劇評、影評,替德國人辦的英文雜誌《二十世紀》寫關於「中國的生活與服裝」之類的文章。閒時喜歡駐足書攤,看張恨水、周瘦鵑等「蝴蝶鴛鴦派」的小說。

  張愛玲從母親遠房親戚黃岳淵家裡見過周瘦鵑。那時周瘦鵑是集創作、翻譯、編輯於一身的文壇風雲人物。三十二年春,張愛玲攜帶稿件和黃岳淵的信去拜訪他,不亢不卑,也不多話。張愛玲告辭,周瘦鵑打開張愛玲的文稿,題目是:〈沉香屑─第一爐香〉和〈沉香屑─第二爐香〉。這個題目,立刻引起周瘦鵑的注意。他看著看著,幾次拍案驚嘆,擊掌叫好。以他操筆多年的經驗,文筆的用詞遣句老到,那洞察人情世故的深刻與冷漠,令人驚嘆不已。他將張愛玲的小說介紹到自己主編的《紫羅蘭雜誌》副刊號上刊出,立刻引起上海文壇一片驚嘆。這位年僅二十三歲的張愛玲,從此成為文壇風雲人物。

出名要趁早

  當時上海文壇環境特殊,清濁難分。鄭振鋒、傅雷、夏丏尊、王統照等人都在暗暗注視著張愛玲的每一篇作品的問世。鄭振鋒在《紫羅蘭》、《雜誌》、《萬象》等雜誌上看到張愛玲的小說時,深為作者的才華所驚嘆,認為這樣的人才實在難得,在這混亂的時局裡,應該好好珍惜。他去找柯靈勸說張愛玲不要像現在這樣良莠不分地四處發表作品,免得上了某些有政治背景的人的圈套。(大概是暗指與汪偽政府有背景的胡蘭成。)他具體建議要張愛玲繼續寫文章,但不要發表,可交由開明書店保存,先由開明書店付給稿費,等戰爭結束後再印行。

  柯靈是上海《萬象》雜誌的主編,有很高文字駕馭能力和鑑賞水準。他讀到張愛玲的作品,大有發現奇跡之感,正想找周瘦鵑引介,在七月的一天裡,不意張愛玲帶著手稿《心經》造訪,柯靈喜出望外,從此結下了文壇編輯與作者的一段真誠友誼。這時中央書店老闆平襟亞建議張愛玲在中央書店出書,她寫信徵詢柯靈意見。中央書店專門翻印古籍和通俗小說,質量低劣。柯靈不願張愛玲混跡其間,加之鄭振鋒已有言在先,他寄了一份中央書店書目供她參考,並說明如果是他,寧願婉謝,表示以她的才華,不愁不見知於世。

  張愛玲很快回信,極其坦率地說要「趁熱打鐵」。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六日,《雜誌》月刊為她出版《傳奇》,在上海康樂酒店舉行茶會,作家們都到場了,這時張愛玲真是風光極了。《傳奇》出版第九天便銷售一空再版。張愛玲在再版序言中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喜悅,率真地表達出她對出名的急切盼望,以及潛藏的動機,她開頭便說出:「出名要趁早呀!」

「今生今世」胡蘭成

  當張愛玲的《傳奇》在上海風行時,文藝界展開對張愛玲文章的討論。值得特別提及的有兩篇文章,對張愛玲的創作起了重要作用。一篇是胡蘭成的〈評張愛玲〉,另一篇是化名「迅雨」的傅雷〈論張愛玲的小說〉;尤其是傅雷的觀點,代表了文學前輩及理論界對張愛玲的嚴肅關注和扶持。

  傅雷治學嚴謹,為人坦蕩磊落,性情剛烈,是非鮮明,對西方文學造詣很深。他批評《金鎖記》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同時對《連環套》又提出嚴肅指責和批評。對《傾城之戀》提出了嚴格的批評:「勾勒不夠深刻。」

  一九四五年五月,《雜誌》月刊登出胡蘭成的文章〈評張愛玲〉,是介紹人和文的形式來評論,並與魯迅相提並論:「魯迅之後有她。她是一個偉大的尋求者。」

  一九四三年冬日下午,胡蘭成戴著禮帽,身穿深灰色長袍,來到張愛玲在靜安寺赫德路口一九二號公寓六樓五室門口,表明「想見張愛玲小姐,是從南京慕名而來的讀者。」門縫裡回答是張愛玲身體不適,不見客人。」

  張愛玲從姑姑手中接過紙條,先是一愣。她知道這個人的名氣,在上海灘上也有許多韻事軼聞,但不相識。

  胡蘭成是上海淪陷時期汪精衛偽政府宣傳部分處政務的副部長,《中華日報》總主筆,該報是汪偽政府在上海的機關報。他從《天地》月刊上讀了張愛玲的小說,非常讚嘆。並主動找到張愛玲的地址來訪。張愛玲閉門不見,心頭有些惴惴,並電話致意,表示馬上過去看她。

  胡蘭成在上海的家也在公共租界大西路美麗園,離靜安寺路不遠。兩人見面,相互都有些吃驚。張愛玲沒想到一個政府要員,文壇名將,竟是一副溫文爾雅書生模樣,又有一種作家、知識階層裡所沒有的沉穩;胡蘭成沒想到文筆如此清奇遠奧,才華又如此超群脫俗的女作家,竟會如此高大篤實,沒有一點在她文字書卷裡透出的跋扈之氣。他對這一個女子給他的震動如此之大,是他以往浮華歲月中所沒見到的。胡蘭成是擅長在紅粉佳麗中周旋的名士,在上海灘上至貴婦淑女,下至勾欄粉黛,還沒有一個女人使他產生這樣一種發自內心的敬嘆和崇敬。

  胡蘭成滔滔不絕批評新文藝,誇讚張愛玲的作品,筆跡所到之處,簡直渾然天成,皆成絕句。張愛玲靜靜地聽著,為他的善解所吸引,為他如此天性感動。一個沒節制地說,一個沒有倦意地聽,居然坐了五個小時,及至胡蘭成送張愛玲回去,兩人已竟如同朋友了。他倆並肩走著,一直走到靜安寺路口才相互告辭。張愛玲回到家中,還沉浸在吃驚與迷惑中。以前,張愛玲是高高在上,沒有人真正理解她,這時,她有一種被讀懂、讀透的感覺,心中湧上的竟是極其陌生傷感一樣的喜、惆悵。

  胡蘭成回到家,竟也坐臥不安,在他的生命裡,從來沒有女性令他這樣不安和急於表現。第二天,他更重訪張愛玲,談他的生平,講髮妻死時無錢下葬的悲哀。他回到美麗園,意猶未盡,揮筆寫了一封長信給張愛玲,滿紙皆是對她的傾慕與讚譽,因為他發現張愛玲從不與他爭辯。張愛玲也回了短信,並回了一句:「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從此以後,胡蘭成成為張愛玲的座上客,幾乎天天去;張愛玲並不因胡蘭成的頻頻造訪而有不安之感,彷彿他是應該天天光臨。漸漸地,張愛玲將胡蘭成作為親人樣看待。這時胡蘭成已二次結婚,張愛玲對胡蘭成的有家室,也不以為意。有一次胡蘭成非要張愛玲說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她也只是一般的口氣:「我想過,你將來就只是我這裡來來去去亦可以。」

  胡蘭成對張愛玲的敬羡到仰慕,使他的妻子應英娣不快,提出離婚。他居然不知道現實是不容這種友不友,妻不妻的超常關係。離婚那天,胡蘭成滿腹委屈,竟然在張愛玲面前落了淚。張愛玲靜靜地看著胡蘭成,不勸不憐。她只是說:「已去之事不可留,已逝之情不可戀。能留能戀,就沒有今天。」

  一九四四年,張愛玲嫁給大她十四歲的胡蘭成,是以身酬知己。那時日本敗跡已顯,時局緊張,他們沒有舉行公開儀式,只有秘密簽訂婚約,由好友炎櫻媒證。

  婚後好景不常,日寇及汪偽政權末日將臨。胡蘭成計劃改名換姓去逃難。他對張愛玲說:「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亦必定我找得見。」張愛玲卻渾然不覺,仍舊開玩笑說:「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牽你招你。」

  然而張愛玲同胡蘭成在一起的夫妻生活並不長。婚後胡蘭成從南京調到武漢創辨《大楚報》,住在武漢漢陽醫院引年僅十七歲的護士周訓德成姦。一九四五年陽曆初胡蘭成回上海休假,講出他和周訓德的交往,聰明的張愛玲心已明白,但不去多想。胡蘭成在上海住了兩個月,回到武漢,便在日本宣佈投降後的幾天,他更改為原姓名張嘉儀,逃到溫州鄉下,遇到一位善良鄉女范秀美保護同居。他在《今生今世》中承認:「我在憂患驚險之中,與秀美結為夫婦,不是沒有利用之意,要利用人,可見我不老實。」

  一九四六年初張愛玲去溫州看望胡蘭成,這時周訓德被捕,胡蘭成與范秀美同寢同住,儼然夫妻。張愛玲回上海,胡蘭成與范秀美結婚,並以假名出任溫州中學教員及淮南中學教務主任。

  一九四九年中共成立政權,胡蘭成便離開范秀美逃亡日本,在日本亦數度與女人同居,最後與大漢奸吳世寶之妻余愛珍結婚,以開酒吧維生。並撰寫《今生今世》,書中還念念不忘張愛玲:「愛玲極艷,卻又壯闊,常有石破天驚。」

走出一個紅色的夢

  日本投降後,張愛玲仍在上海,把全部精力用於創作小說,編寫電影劇本。主要的小說創作是《留情》、《鴻鸞禧》、《華麗緣》、《多少恨》、《相見歡》、《浮花浪蕊》。一九四六到一九四七年,她創作《不了情》、《太太萬歲》兩部影劇本。

  一九四九年中共統治大陸後,張愛玲的創作受到限制。一九五○年三月至一九五一年二月,她創作了《十八春》,以梁京的筆名在上海《亦報》連載,接著發表《小艾》,她借慕瑾之口,道出對政治的無奈,以至《十八春》裡的叔惠,竟去了延安,個個人物後來都穿上毛裝。小艾與她丈夫成了「無產階級」模樣,明顯違反了張愛玲的創作信條「不完美的人生和人物。」在這樣的政治環境裡,她敏感到自己的出身,以及和胡蘭成的婚姻關係,將導致被中共改造的對象和攻擊。一九五一年香港大學復校,她決定隻身前往,不告訴任何人。一九五二年春天,三十二歲的張愛玲,先乘船到廣州,再到香港。

  她到香港並沒有去香港大學讀書,經友人宋淇推荐,到香港美國新聞處供職,在《今日世界》雜誌寫了兩部長篇小說:《秧歌》和《赤地之戀》。

  張愛玲將《秧歌》寄給胡適,並附了一封短信,希望自己的這部書能符合胡適評《海上花》時強調的「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胡適回信給予極高評價:「此書......可以說是寫到了平淡而近乎自然的境界。近年拜讀的中國文藝作品,此書當然是最好的。」

  張愛玲的性格與香港美國新聞處公務員生活格格不合,她不習慣固定的作息時間,好像她的整個人都交出去一樣,絲毫不能由自己來安排有興致的生活。於是她決定到美國去尋找她的心靈故鄉。

張愛玲的第二春

  一九五五年秋,三十四歲的張愛玲,登上「克利夫蘭總統號」客輪,離開香港,十一月中到紐約,開始她的第二生命。她先在炎櫻家小住,但這種生活方式,不適合她崇尚獨立的人,不久就搬進救世軍辦的女子宿舍。

  張愛玲在紐約熟人不多,除了炎櫻,便是通過信的胡適,由炎櫻陪拜訪胡適。

  一九五六年張愛玲得到愛荷華大學作家寫作坊的獎金,為期二年,寫作計畫是一部長篇歷史小說。她於二月來到新英格蘭一所頗為僻靜的帶有古典風格的莊園。她夜裡寫作,近午時分起床,生活得悠閑自在、平靜舒適。

  每當張愛玲在草地上看天聽風的時候,總有一個舉止靈活、神情開朗、氣質高貴的美國老人走來向張愛玲問安。無論天冷天熱,他總是白衣白褲。吊帶穩穩地托住衣服,神情極為愉快。他的笑聲極其豪放,手指叉在吊帶上邊講著有趣的笑語,邊兀自忍不住地暢懷大笑,讓張愛玲為了他這愛笑的模樣忍不住含笑回應,因為她自己也不笑則已,一笑便驚天動地。

  這位美國老人是美國頗負盛名的著名戲劇家,常有藝術家前來看望他。一聽見他的笑聲,就知道老人家中又是高朋滿座,他正在充當主講人;沒客的時候,老人會到張愛玲這裡來繼續當主講者,使張愛玲聽得常常忘了去寫作。這位老人名叫賴雅(Fedinand Reyter),一八九一年出生費城,比張愛玲大三十歲。

  賴雅同張愛玲同樣是早熟天才,二十多歲就有一部戲劇入選Mac Dowell Zolony的戲劇節,同年夏天,獲哈佛大學文藝碩士學位,在麻省理工學院任教。他不斷有各種文藝作品問世。文友中有龐德、喬哀思、福特、康拉德,時相往來。一九二七年客寓柏林,又與著名戲劇家布萊希特成為莫逆之交。

  一九三一年賴雅住進南加州為好萊塢寫劇本,以至中斷了他的文學創作。在好萊塢,他的政治觀點受到根本影響,成為馬克思主義的忠實信徒。

  幾乎是認識張愛玲的那一天起,他總是要在張愛玲身邊講一些文學藝術,想要了解他感興趣的中國共產黨,和從共產黨政權下跑出來的中國女人。

  張愛玲對這個共產主義的信徒大為吃驚,但他爽朗豪俠般的作家風度和才華,深深吸引了她。

  一九五六年八月,張愛玲與賴雅的對話,已經上升到具體而又神聖的時刻。賴雅問她「是否願意將這種交談永遠繼續下去?」

  張愛玲莞爾一笑。她覺得賴雅腦子裡,真是充滿新奇之念的理想世界,她很願意聽賴雅就這樣爽朗地講下去,永遠坐在她的身邊,聽著世界上最聰慧的大腦編說出最有智慧的話。對張愛玲來說,這是她旅美生活中最好的一道甜點。她望著賴雅殷殷期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從張愛玲與賴雅結婚,可以看出張愛玲不問政治的一貫立場。她第一任丈夫是漢奸,第二任丈夫是共產主義的忠實信徒,而她又是不滿共產主義的制度生活而逃出中國大陸。她同意和賴雅結婚,只是喜歡他的才華和學問。

  一九六一年春天,張愛玲受電懋影業公司之邀編寫劇本。她為蒐集寫作材料,悄悄來到臺灣,和殷張蘭熙、白先勇、王文興、陳若曦、歐陽子、麥加鍚、王禎和見面,並由王禎和陪同,訪問花蓮,參觀陋巷,風化區,鄉下,和阿美族的豐年祭。原來計劃從花蓮到臺東、屏東、高雄再回臺北,突然接到香港電懋公司的長途電話,賴雅中風。這時賴雅已是七十歲,病來如山倒,她只好取消計劃,回到美國。她一面照顧賴雅的病,一面繼續寫《小兒女》、《一曲難忘》、《南北喜相逢》等電影劇本。

  她和賴雅的結合是相濡以沫,兩人的智慧交鋒,給雙方心理得到不少滋養。這時看著這個充滿了才華卻沒成功的劇作家,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竟以這種方式來度過他的餘生,說不出是幸或是不幸。到了一九六七年,賴雅以七十六歲去世,他們之間的交談,充滿了友好和幽默,從來沒有爭吵過。她在美國最大的收穫是和賴雅結婚,使她在精神上獲得了一次休息,找到了一個精神家園。

紅樓夢魘

  賴雅去世後不久,一九六七年,張愛玲應雷德克里芙女校的邀請為駐校作家。一九六九年又應陳世驤之邀,到柏克萊加州大學中國研究中心擔任研究員,研究《紅樓夢》。同時,在港臺地區掀起「張愛玲熱」高峰,皇冠出版社重印了她所有作品。夏志清教授在其《中國現代小說史》中為張愛玲闢專章。稱張愛玲是「今日中國最優秀最重要的作家」,稱《金鎖記》是「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

  唐文標的《張愛玲研究》和《張愛玲資料大全》提供了較為詳實的資料;他對張愛玲小說的批評與其他研究者不同的是提出了比傅雷更為苛刻的批評。

  水晶也是「張迷」。他熟讀張愛玲的小說到可背誦程度,並以西洋批評方法解析張愛玲小說中意象的運用,神話結構的假想,和性心理分析,為讀者欣賞和理解張愛玲的小說打開了多方面的視角。

  張愛玲在美國十幾年生活,沒有多少新著問世。後來發表三部短篇小說《相見歡》、《色.戒》,和《浮花浪蕊》,也都在一九五○年間寫成的。此外,她在今日世界社出版翻譯《愛然森文選》,與人合譯《美國詩選》,《歐文小說選》。

  她沒有忘記喜愛的《紅樓夢》,她在加州大學工作到深夜,精力放在對《紅樓夢》的考據和研究上。

  遠在香港的朋友宋淇,常在信中開玩笑的問道:「妳的紅樓夢魘做得怎麼樣了?」

  一九七三年張愛玲遷居洛杉磯在那裡完成了「五譯」《紅樓夢》。一九七七年出版了這部十多萬字的《紅樓夢魘》。她有兩句很好的感言:「十年一覺迷考據,贏得紅樓夢魘名」,她另外的工作,就是完成了答應胡適將《海上花列傳》譯成英文。

孤傲的靈魂

  張愛玲的日常過的是孤身隱居生活。由於她深居簡出,少與外界聯繫,關於她的猜測和傳說,比她實際情形更具有「傳奇色彩」。外傳張愛玲患有神經性皮膚炎,不能見空氣,只能穿紙衣。水晶初見張愛玲,大吃一驚,她全然不是心目中的張愛玲,非常清瘦,臉仍是飽滿圓大。六月初夏,張愛玲住在雪洞似的房間裡,室內沒有書桌,也不見多少書籍。

  張愛玲埋首於自己熱衷的一切,過著心志淡泊、寧靜致遠的生活。《張看》一書的〈讀書雜談〉,是她晚年讀書的詳細心得體會。

  于青著的《張愛玲傳》,出版時,張愛玲尚獨居美國洛杉磯,陳芳明稱她為「孤傲的靈魂」。一九九五年九月八日中午被發現死於寓所,享年七十六歲。她的文學生命,從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六六年發表《怨女》,以《第一爐香》到《赤地之戀》,應是她創作高峰。一九五五年去美以後,住了四十年,只寫了《五四遺事》、《怨女》、《張看》、《紅樓夢魘》、《色.邪惘然記》、《餘韻》等書和英譯《海上花列傳》,創作極少。她的身後情形,張小虹在《中國時報》「張愛玲逝世四週年專輯」寫道:「畢竟林式同是這世上除了張的伊朗房東,警察與殯儀館人員外,唯一瞻仰過張之遺體的遺囑執行。...」

  她對張辭世現場的一小段文字描寫:張愛玲是躺在房裡唯一的一張靠牆的行軍床去世的,身下墊著一床藍灰色的毯子,沒有蓋任何東西,頭朝著房門,臉向外,眼和嘴都閉著,頭髮很短,手和腿都很自然地平放著。她的遺容很安詳,只是出奇的瘦,保暖的日光燈在房東發現時還亮著。」

  張錯在八十八年四月十五日《中央日報》副刊寫的〈張愛玲與荒涼〉,對於張愛玲的後事,有清楚的交代:

  「一九九五年九月三十日我同林式同、高全之等人出海將張愛玲的骨灰撒在離岸三里外的大海裡。」文中指出張愛玲的遺囑很簡單,只有兩點:第一,一旦棄世,所有財產遺贈給宋淇先生及夫人。第二,希望立即火化,不要殯殮儀式,如在陸地,則將骨灰撒向任何廣漠無人之處。」

  張愛玲走了,她於一九二○年九月三十日出生於上海,她的骨灰撒在大海裡,竟是一九九五年九月三十日,是巧合還是天意?

  張愛玲是一位極想早出名,而出名後又將自己深鎖玉宮的傳奇女性。她的重要作品是在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時創作的。她的小說是一流的,文字很溜,技巧變化多端,人物刻劃入微,細膩的描寫會觸動讀者的感應,瑰麗豐富的內容引人入迷。她的作品將延續她的生命至無限,成為一個永遠不滅的「張愛玲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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