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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觸歷史餘溫-閱讀余秋雨《千年一嘆》

文:林永欽(桃園縣立八德國中教師)

著 者:余秋雨
出版者:時報文化
出版年:民國八十九年三月

引言-用腳步閱讀大地

  《千年一嘆》,是余秋雨第四本以實地考察為基礎的文化隨筆。之前的三書是:《文化苦旅》(一九九二,爾雅版)、《山居筆記》(一九九五,爾雅版)、《霜冷長河》(一九九九,時報版)。

  《文化苦旅》出版後,在臺灣曾締造連印十二萬冊的暢銷傳奇。接下來的幾本文化散文,也長期位居臺灣、大陸等地華文書籍暢銷排行榜的前列。而應邀來臺訪問、演講,所造成的聽講與簽名熱潮,使出版人在感動之餘,甚至形容,余秋雨所形成的閱讀迴響,已是一種「文化現象」。

  余秋雨原本是研究戲劇與美學的學者,曾寫過一百五十萬言戲劇方面的學術論著。他認為,研究的理論、結論,可以告訴學術同行,而許多無法找到邏輯答案,卻又牽動情感的大課題,特別是他自己關於文化、民族的苦惱、煩悶,卻需要以感性的方式來表述、來排遣。這是他寫作散文的動機之一。

  「中國旅行者」,是著者近年給自己的稱呼。這樣的自我定位,有助於我們理解他走出書房的心理趨向。不過,他卻並未因此而否定之前的閱讀,以及中國歷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對他所造成的長期薰染。於是,在既有的閱讀基礎上,加上深入文化現場、進行實地考察的前提下,離開案頭、走出書齋的「中國旅行者」,開始他一程又一程的文化苦「旅」。

  也可以說,《文》、《山》、《霜》、《千》這四本書,在寫作過程與內容本質上,就是著者在學術研究轉向、投身文化現場訪察後,有關文化與文化人格走向的評述文字。稍有不同的是,《千年一嘆》更擴大了其他三書以中國的人文山水、歷史或人物為對象的視野,而將目光眺向異域文明。並且,希望藉著對世界古老文明舊址的察訪,叩問其發展或衰落的原因,以反思中華文化在跨越新世紀時的未來走向。

千禧之旅

  從表面、形式上來看,《千年一嘆》,是一部一百篇(天)真實的考察日記。記錄著者在一九九九年的最後幾個月,隨行香港鳳凰衛星電視臺「千禧之旅--從奧林匹克到萬里長城」節目,跋涉三萬多公里,考察人類最重要的幾個古文明發祥地的見聞感受。

  從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七日啟程,著者一行人的「千禧之旅」,以希臘作為起點,首途雅典、邁錫尼等古城以及克里特島;然後越過地中海,前往埃及(其後的行程,是以越野吉普車代步,可以說是此行的特色之一),沿尼羅河南下到盧克索;再穿過阿拉伯沙漠北上;接著,從蘇伊士運河進入西奈沙漠,往以色列、巴勒斯坦、約旦、伊拉克、伊朗等中東地區;再前往巴基斯坦、印度、尼泊爾;最後,從喜馬拉雅山腳,回到終點-中國。

  這些現今地理上的地區或國家,在幾千年前的古代,大多是世界古老、重要的文明發源地。像希臘、埃及、希伯來、西亞、波斯、印度等文明,都是發源於「千禧之旅」的沿途。而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回教、佛教,以及曾經影響三大宗教創立與教義的猶太教、祅教、印度教等,就是孕育誕生在這些文明當中的。可見,這些文明曾有的高度,及其在世界文明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世界是一所文明的學校」,著者這樣比喻。那麼,我們中國,是屬於比較早入學的。選擇在世紀之交也是千年之交,以中國文化人、中國旅行者的身分,巡禮朝拜中國祖先的早年同窗、遠親近鄰,在意義上,是古老中國文明對世界重要文明的世紀拜會。另外,由於著者的古文明千年巡拜,原本就是懸著問題,去尋找答案;是帶著知識,以提供解答的。所以,「千禧之旅」本身,其實就是一個文化反思的旅程。而這樣說來,「千年一嘆」,就也不祇是一般意義上的旅行文學了。

  在一百篇的千禧日記中,所呈顯的,當然也有面對異域文明時的見聞,以及隨之而來的讚嘆、驚嘆。不過,這部千禧日記中,更值一讀的,毋寧是著者在親臨古文明舊址、目睹其後裔現狀時,所引發的歷史滄桑感和現實感受,以及與之俱來的感嘆和悲嘆!

文明衰落與文明對照

  歷史與現實,在千禧之行的旅地反差得鮮明已極。因此,在探訪古文明及其衰落之餘,對其進行古今文明的對照,就成為《千年一嘆》的論述主調。沿途三萬多公里的千禧旅程,倒不是著者一行刻意地選擇荒涼,衹要稍稍應用歷史、地理知識,就能理解此行所見到的人類幾大文明發祥地,其實都已無一例外地衰落。

  著者感懷文明曾有的輝煌與高度,欲一次又一次耳聞目睹古文明的後代國家,因為種族性格、民族衝突、宗教紛歧等歷史因素,而衍生出現代政治的對壘與戰爭的陰影;一地又一地親身遭逢現實社會的失序不振,以及,人民實際生活的貧困落後等,古代文明的蒙塵、變調或淪落。類似這樣歷史與現實的相對面,還有諸如:古代與現在、輝煌與衰敗、破壞與建設、戰爭與和平、希望與失落、理性與野蠻……等,構成了著者切入主題的觀察模式,以及《千年一嘆》日記的主要內容。

  此外,異域與中國、世界文明與中國文明,當然也是觀察對照的評述重點。從旅地的現象實況,反省古文明的興衰起伏,著者自然地會把世界文明及其現狀,與中國的文明或現況進行類比、對照一番。幾經實地對比,或者,夾雜幾許客旅異地、故鄉月明的心理,不禁產生了重新認識中華文明的溫情敬意,以及,隱隱然,對中華文明歷久不斷,現仍強韌的民族矜豪。

  終於,在尼泊爾境內喜馬拉雅山麓,行將返抵終點中國之前,著者結論式地梳理一路感受,試圖勾畫幾大文明衰落的各自原因以及共同的規律。「找出了這些共同規律,實際上也就找到了中華文明長期延續的原因」。著者認為,「衹不過兩者正好相反罷了」——

一、戰爭。「任何軍事遠征,都是一種文化自殺」,特別是遠距離的戰爭。由於中華文明從根性上主張和平自守,所以這是中華文明歷幾千年沒有敗亡的重要原因。

二、社會失序。無序對文明的葬送,甚至超過了戰爭的力量。而為了避免無序的損害,唯一的辦法是組建一個既有文明職能、又有管理權力的體制。中國實行一千三百餘年的科舉制度,則是有效維持中華文明秩序與延續的保證。

三、迷昧。「大凡高層次文明總以理性為基石」,而迷昧卻是造成自我損毀的滯後力量。著者觀察,這種情況最集中地體現在某些宗教狂熱、宗教戰爭上。中華文明缺少崇高的宗教精神,卻也因此避免了宗教迷昧的侵害。

四、保守。加上缺少彈性、失去創造力,是違背文明本性的。中華文明的基本面相雖也相當保守,但因隱藏著包容精神、平衡原則等內在彈性,既避免了排他又避免了極端,使它一再從危機中脫身而出。所以是中華文明歷久不衰的另一個原因。

  對於余秋雨大筆勾勒的共同規律式的結論,讀者其實不必太過興奮或覺得特出卓異。就像著者在本書〈自序〉裡所說的:「在如此艱難危險的長途上見縫插針地塗幾句,既作不了文章也作不了學術」,呈現在讀者眼前《千年一嘆》的「一切嘆息都是粗糙的」。況且,百餘年來知識分子這樣的提供,已經作得很多。著者自己既「不願讓過多的文采和資料來掩蓋它」,那麼,我們讀者當然也毋需嘵嘵地以什麼樣的不同觀點或論證去加以指指點點—就允許「以生命冒險的代價,在一百年後增加一個方位吧」。

探觸歷史的餘溫

  其實,余秋雨以其特殊的寫作形態與成績——用行旅腳步閱讀大地、尋找題材、聯繫古今,所書寫的《文化苦旅》、《山居筆記》、《霜冷長河》及《千年一嘆》——至少可以說,在散文寫作的領域,「增加」了一個重要的方位,也增添了一些別緻的景觀。而綜觀《文化苦旅》、《山居筆記》到《千年一嘆》(除了《霜冷長河》,比較是以談論人生為主題),各書都以歷史、文化作為他散文的觀察與評述對象。貫穿其間的主線,是他對歷史感知與現實感受的敏銳和融會,並且,一向地構成他書寫主題的特色與閱讀重點。

  因此,在這一小節裡我們要理解的是:余秋雨為什麼選擇以歷史作為書寫主題?歷史作為寫作題材,它和旅行之間有著怎樣的關連?以及,他以歷史聯繫古今,究竟是想要向讀者傳達什麼?理解了這些,也等於理解了他特殊的寫作形態,同時,也比較能與著者同情地來理解《千年一嘆》這本書吧!

  首先,從《文化苦旅》起始,余秋雨即明白說道:「歷史使人明智,也就是歷史能告訴我們種種不可能,給每個人在時空座標中點出那讓人清醒又令人沮喪的一點。」(〈自序〉,頁五)之後,在《山居筆記》中也說:「為此,我常常離開城市,長途跋涉,借山水風物與歷史精魂默默對話,尋找自己在遼闊的時間和空間的生命座標中,把自己抓住。」(〈自序〉,頁二)及至《千年一嘆》,更是刻意地選擇在世紀的轉捩點上,「回頭去找尋一個新的座標」,期使中華文明在面臨世紀更替、轉型時,能獲得一些新的啟發、新的前進動力。從這樣來看,余秋雨是相信,歷史是可以批導時代的。因為,歷史不衹是探討社會的過去,同時也展望人類的將來;在關鍵的時刻,歷史知識,特別是歷史眼光,往往可以發揮認清時代、引導時代的作用。這應該是余秋雨選擇歷史,作為他書寫主題的重要原因。

  其次,關於歷史作為寫作題材和旅行之間的關連,則牽涉到他對歷史性質的認知與感知。先從他對歷史認知的層次來說,「歷史」雖然是余秋雨散文的書寫對象,不過,他卻警覺到,長期以來閱讀各種「文本」、「歷史的敘述」,所得來對於不同時間、不同空間的文化圖像,很可能包含著大量根本性的偏差。所以,他主張多走、多看、多考察,「來校正腦子裡根據各種文本建立起來的文化圖像」。也就是說,從他對歷史性質認知的角度,再來看待余秋雨的旅行寫作時,這個「旅行」,就成為他提醒文化人離開文獻、走出書齋,用來矯正隔閡、檢視誤差的「方法論」了。

  另一方面,黑格爾曾經比喻:「歷史是一堆燃燒過後的灰燼」;而余秋雨對歷史的感知卻是:這堆灰燼的深處說不定仍保持著一點餘溫。亦即,有的歷史家只有到灰燼外表的型態,余秋雨特別感興趣的則是把手伸進歷史灰燼的深處,讓那個餘溫與自己的體溫相接觸。

  以上,我們粗解了余秋雨近年著意於實地尋訪,用腳步行旅深入文化現場的用意。同時,由於歷史的時間,是有其上下不斷的連續性的,所以,歷史雖然己經過去,卻又並未完全過去。而那還沒有完全過去的部分,就是歷史的餘溫。因此,探觸歷史的餘溫,可以說是余秋雨之所以選擇歷史作為書寫對象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他認為:歷史有價值的部分恰恰是可與現在溝通的部分。

  最後,還要理解的是,余秋雨藉著歷史,究竟想要向讀者傳達什麼、進行什麼樣的溝通呢?就此,如果簡單借用史家卡爾(E. H. Corr)《歷史論集》(What is History)所說:「歷史是史家和事實之間不斷交互作用的過程,現在和過去永無終止的對話。」並試著將「史家」、「現在」代換成著者「余秋雨」的話,則他在《文化苦旅》、《山居筆記》到《千年一嘆》各書中,以歷史作為題材,述往事、思來者,完成現在和過去、自己和讀者對話的用意,其實是要傳達他對歷史文化的觀察、評述和再詮釋,以聯繫古今,「點出那讓人清醒又令人沮喪的一點」,然後「把自己抓住」。當然了,《千年一嘆》更刻意地探觸世界古文明的歷史餘溫,以批導中華新文明的未來發展;明顯地把對話時間拉長、空間擴闊,思考方向更廣度、課題內容也更巨大更繁難。

結語—繼續走路

  閱讀余秋雨的文章,首先驚艷讀者的應該是他乾淨漂亮、典雅靈氣的文字;其次是他情景交融、圖像如繪,充滿戲劇張力的敘述風格;再次則是內容中,特有的地理景觀、歷史知識;乃至基於他直探文化現場、揉雜豐富的學識與見識,促動歷史感與現實感受所交互輝映的古典今情。這些吸引讀者進行閱讀的元素與特色,在《千年一嘆》中仍然大致地維持著。

  同時,由於《千年一嘆》是將視野眺向異域的古代文明。所以書中還瀰漫著對人類過往與已逝文明的無奈,以及對身處其間後裔子民的流離滄桑等,無可抑遏的悲憫與關懷。這樣的情懷襟抱,也使《千年一嘆》的格局更顯偉岸宏大。此外,《千年一嘆》在對照人類文明的早年座標時,並沒有因此否定中華文明所顯現的弊病,卻反而因為重新認識,而對它的前景充滿著信心。這樣的民族自豪,在余秋雨的其他書中則是少見的。

  不可否認的是,選擇在世紀更替之際,同時也是中華文明應該要面臨轉型的時候,以探觸歷史餘溫的實地考察,試圖為新文明尋找向前動力而寫作的《千年一嘆》,雖然想要處理的課題是更加龐大。但是,若和之前的《文》、《山》、《霜》三書比較,《千》書在整體架構、資料、文筆上,卻是顯得比較粗疏的。

  不過,畢竟《千年一嘆》衹是一百篇的「千禧日記」。為了寫作《千年一嘆》而跋涉這樣一條文化反思的路線,並在行途中堅持每天一篇,這種寫作狀態,余秋雨自認不會再重複。因此,他把《千年一嘆》看成自己的壓卷之作。加上這幾年因為書籍暢銷,而遭遇盜印盜賣與惡意攻訐的無奈,於是他回應的態度是選擇離開—「離開排行榜,離開寫作」。所幸,用腳步寫作的這位中國旅行者,並沒有也因此放棄「繼續走路」,繼續與歷史精魂、山水風物永無終止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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