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名：乞丐囝仔
著　者：賴東進
出版者：平安文化有限公司
出版年：民國八十九年六月

臺灣居然還有乞丐家庭

　　這是一本自傳體的書。賴東進，全家十四口都是乞丐。父親憨蛇是臺中縣烏日鄉前竹村人，祖父母都是佃農。父親四歲時祖父因病去世，祖母獨力撫養二子一女，時常三餐不繼，挨過了苦難的三年，不得已改嫁到大雅鄉秀山村，遺下三個子女在烏日鄉靠著放牛、幫傭自謀生活。父親十七歲那年，祖母去世，十九歲父親的眼睛突然發病，無錢醫治，到了二十二歲，雙眼全盲，開始流浪生涯，靠著替人算命、按摩、掙錢養活自己。由於生意不好，大多數的時候，他都在菜市場或夜市口，彈著月琴向人乞討。就這樣，父親一根拐杖、一個破碗、一把月琴，以天地為家。三十二歲有一天，他流浪到彰化縣二林鎮原斗里過溝，在一處樹蔭下休息，聽到身旁有女人呻吟，聽來十分痛苦。他摸索上前，問她那裡不舒服，不見理會，這時有村人走過，說這女孩家在員林，家境不好，一出生就送給了二林鎮原斗里的曾家當養女，長大後曾家發現她天生是個癡呆，又有羊癲風，就放任她四處流浪，自生自滅。父親心想同是天涯淪落人，便將她帶回烏日前竹村治病，成了夫妻。那年父親三十二歲，母親十三歲。就這樣，組織了一個殘障家庭，生了十四個子女，個個都靠乞討生活。

　　胡志強先生在序裡說：「本書最教人震撼的地方就在這裡，怎麼可能在我們臺灣大多數人都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時，居然還有家庭，是在這樣悲慘和屈辱的生活中成長？」我們臺灣的富足被形容為「臺灣錢淹腳目」，我們的國家動輒援助友邦百萬美金，我們的政府不是有發放老人津貼嗎？為什麼殘障貧窮的人沒人管？

乞丐囝仔的出生

　　賴東進於一九五九年三月二十日出生在東勢鎮保安祠萬善公的百姓公廟中。百姓公廟是供放死人的陰宅，前有清流，後有青山，風水一定很好。清早來接生的產婆還說，接生之時，她曾看到一條青龍現身天邊。父親大喜，替他取名東進，又叫東水。這年父親已經四十二歲，他排行老二，上面還有一個大他三歲的姊姊；之後他的母親接連生了「一打」的乞丐之子。

　　姊姊說，剛開始時，只有她一個小孩，父親就在肩上橫著一根扁擔，兩邊各垂掛一個草袋，一邊挑嬰兒，一邊放棉被，行走天涯。在賴東進幼年記憶中，他剛學會走路，一歲多時，就搖搖晃晃的跟著姊姊去討飯。父親從不曾稱讚他讀書考第一名，卻是得意的說：「阿進才兩歲，跟著家人去乞討，從草屯走到埔里，一天走了四十公里。」

奇特家庭的組合

　　母親由於重度智障，瞎眼的父親怕她走失，便用一條繩子或鐵鍊，將母親綁在樹下；後來又綁了一個智障弟弟，父親才安心帶著姊姊和他去乞討。他們居無定所，百姓公廟、大樹下、屋簷下、露天的草地，隨遇而安。他有一個弟弟，來不及接生，便出生在草地，沒有熱水可洗，就用水溝的水洗滌嬰兒。　

　　所謂「懶人喜雨天，乞丐靠廟會」，那裡有廟會，他們就趕往那裡。每到一個村莊，這一家怪異的組合，吸引許多村民來觀望。

　　瞎子的爸爸肩上扁擔挑著兩個嬰兒。
　　大兒子東進左手拉著智障母親的鐵鍊，右手拉著二弟的鐵鍊。
　　白癡媽媽不時會露出兩個大奶子在破衣外晃蕩。
　　姊姊背著破棉被，前面綁著草蓆和月琴，手牽著小弟。
　　兩個光溜溜的小孩在地上爬著，抓到任何東西都往嘴裡塞。

　　三個同樣沒穿衣服的大孩子，由於沒有洗澡，全身佈滿厚厚一層黑髒的污垢，身上散發著異味。為了避免頭髮生虱子，都剃光了腦袋。

　　這樣奇特的家庭真是稀奇，全家就被一大群人團團包圍，就像看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伸手指指點點，頑皮的小孩用橡皮筋來打弟弟的小鳥，或用小石子來丟。好心的女人會去大聲阻止，布施一些剩菜冷飯。

阿信的故事

　　在廟會行乞，善心人士佈施較多，收入較好；但也遇到假乞丐蒙混行騙，甚至於遭到流浪漢強搶盲乞。你說盲人可憐，盲乞更可憐，這世界上還有更壞的人，在搶劫乞討來的錢，難道這真是野獸的世界，弱肉強食嗎？

　　身為長子的賴東進，從小到十六歲以乞討為生。在第八十四頁第十五章「颱風天行乞」，七歲的他，眼看風雨一直到傍晚都還不停，兩餐都沒進食，重度智障的媽媽和大弟早已耐不住飢餓而哭鬧，他奮不顧身決定冒著風雨去討飯。到了村莊，一家一家去敲門，邊哭邊跪在地上向門內人家乞求。好不容易有一家開了門，聽到東進全家坎坷的遭遇，忍不住掉下淚，慈愛的叫他進屋，怕他全身濕透的衣服會感冒，拿來幾件小孩的衣服給他換，端來兩碗白飯，再用碗蓋在乞討的小臉盆上給他。

　　他白天讀書，下課後牽著盲父去乞討，一整天下來，疲憊不堪，往往在凌晨行乞回家的路上，邊走邊睡著了，父子倆掉進水溝裡，父親憤怒罵他：「我青瞑你也看不到嗎？」說著說著，拐杖就打下來了。這樣的生活，使得他小小年紀，十分痛苦，幾次想要逃家。十三歲時（小學四年級）想用菜刀自殺，刀鈍割不出血來；又買了老鼠藥想要全家同歸於盡。想到姊姊賣身養家，臨別的夜裡叮嚀他要照顧瞎眼的爸爸、白痴的母親、幼弱的弟妹，他下不了手，大叫一聲到野外去大哭一場。……

　　《平安文化》說：「日本有阿信的故事，臺灣有阿進的故事。」阿進的遭遇，比阿信更痛苦，他們都因生活掙扎，阿信並沒有賣身，也沒有行乞。

第一張獎狀

　　有一次行乞，有人來教訓他們！

　　「你這小孩，長這麼大了，不好好去唸書，好手好腳的跑來行乞，你慚愧不慚愧？丟臉不丟臉？」（一一二頁）

　　一位老伯看阿進長得跟爸爸一樣高，對爸爸說：
　　「哎呀！這位先生啊！我看你的兒子長這麼大了，應該要讓他們去學校讀書才好，不要出來當乞丐，做乞丐將來是沒有出息的！難道你希望你的孩子以後像你一樣，永遠當乞丐嗎？」（一二二頁）

　　阿進第一次聽到人家說「讀書才有出人頭地的一天」，這句話深深震撼了他。

　　在行乞中好幾位先生、阿姨對爸爸勸說要給孩子讀書。有天晚上，爸爸對他說：「今天晚上早點睡覺，明天一大早，你牽我去一趟烏日，我要上前竹村去。」

　　前竹村是伯父住的地方，他們流浪十年，從沒有去過。

　　父親又說：「你不是想讀書嗎？要讀書不能再流浪了，我們去找你阿伯想辦法租個房子住。」

　　沒想到父親十五歲那年離開家鄉後，伯父和姑姑也相繼因病瞎了雙眼。所幸伯父和姑姑在當地居住多年，找到一個廢棄的豬舍住了下來。十歲那年，阿進進入烏日國小讀書。一進校門，就有學生起鬨：「哇塞！乞丐子也來唸書耶！」

　　聽著惡意的訕笑，阿進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根。他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堅強，不准掉眼淚！不要和他們起衝突！他走到沒人的地方，用拳頭拚命打牆壁。他發誓一定要做給人家看，乞丐也能出頭天，一定要化悲憤為力量！

　　幾星期後，老師要同學舉手選出班長，阿進獲得全班同學的支持，全數通過當選班長。他一面行乞，一面讀書。第一次月考，每科都是滿分的成績，考了全班第一名。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畢業，他年年考第一名，一共獲得八十多張獎狀，也都是模範生。

姊姊的犧牲

　　阿進開學幾天後，有一天，他回家不見爸媽，姊姊一個人躺在床上哭，他關心問她，她搖著頭要他不要問，只說爸爸今晚不去夜市，要他趕快做功課。到了夜裡，姊姊突然搖醒了他，要他好好讀書……，不管家裡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要堅強……。

　　早上醒來，姊姊還在睡覺，傍晚下課回來，姊姊已經不見了。這才知道，為了養活這一家人，為了供他上學唸書，姊姊被爸爸賣到私娼寮去了。他憤恨的將書包摜在地上，大聲咆哮：「我要姊姊回來，我不要讀書了。」

　　這年姊姊才十三歲。她一直在私娼寮工作到十八歲，又被父親嫁給一個瞎眼又斷臂的乞丐，為了四個兒女的生活，再度下海賣淫。

孝悌楷模

　　為了一家人求生存，阿進三、四歲就要照料爸媽。姊姊走後，整個家庭生活，都全仗他。一早，他要起床煮飯，用煉乳泡水給小妹當奶餵；媽媽和二弟經常大小便在褲子裡，要換洗，然後將髒衣服拿去水溝清洗。有一次他媽媽月經來，他拿衣褲到小溪去清洗，下游的人看見水紅紅的，還以為他殺了人，趕來要打他。他說明實情，大家還不相信，他只好帶他們回家去證實，大家不禁嘆息，一掬同情之淚，紛紛施捨。他的孝聲名大噪，烏日無人不知，因此當選臺中縣孝悌楷模。

遇到好老師

　　小學三年級讀全天，他開始帶自己做的便當，別的同學有魚有肉，他只有白飯，他安慰自己，有飯吃就好了。

　　有一天放學時，同學都走了，老師陳淑惠塞給他一大包東西，打開報紙一看，是香噴噴的粽子。老師說：「這些都是同學的愛心。」後來才知道，昨天老師故意叫他去辦公室做事，對同學說：明天端午節，大家一人帶一個粽子來送給班長。

　　端午過後的中秋，阿進又收到一大包月餅，讓他感激不已，更是要用功讀書。

　　有一天，他們到豐原夜市口行乞，遇到取締的警察，爸爸被帶走了，他只好背著書包走路回烏日，整夜走了三十多公里。他要照顧家，照料殘障的媽媽、二弟和一大群弟妹，他放心不下家。

　　一早他到學校找導師，陳淑惠老師說：「阿進，你不要擔心，你先專心上課，我們下了課以後，老師跟你一起到警察局去保你爸爸出來。」她又說：「你不要擔心錢的問題，老師會幫你出錢，不要哭，男孩子要勇敢，知道嗎？」（一四一頁）

家長以為他榮

　　國小第一名畢業，他得到四張獎狀回家，高興地問爸爸要不要摸摸看，爸爸沒有伸出手，只是靜靜的說：「阿進啊！你就讀到今天就好了，……家裡沒有錢再讓你升學了……。」

　　阿進楞住了，早上校長廖德華還說：「賴東進是最優秀的學生，希望上了國中後，還要繼續努力。」阿進想，多少個夜裡苦讀的努力，滿牆的獎狀，都變得毫無意義。他為這個家，當了十五年乞丐，還要去做乞丐嗎？他多麼希望有出人頭地的一天。那時候，烏日國小的家長都以他為榮，教子女要學阿進的榜樣；可是，如今阿進又要去做乞丐了。

　　暑假阿進努力去打工，體力的消耗可以暫時忘記失學的悲傷。兩個月後，他將做工賺來的錢全數交給爸爸。爸爸數著錢開口了：「你們國中幾號要去報到？記得要去繳學費。」

　　上了國中以後，第一次參加全校運動會時，他的跑步成績拿了第一，獲得許多獎品和掌聲。田徑第一的原因，實由於他十五年行乞，抱著弟妹日日長途行走，以及逃警察的長期「體能訓練」，使得他的腳力臂力驚人，耐力十足。

　　他在國小時沒錢買紙，在沙地上練書法，每次都是比賽第一名，國中他還是當班長，樣樣第一。

　　國二時候，十七歲的賴東進，晚上還同爸爸去行乞，家中留下七歲的妹妹照顧家人。有一天晚上，七歲的妹妹差一點被二個壞人強暴。而姊姊阿嬌，受不了私娼寮的痛苦，逃出私娼寮，不知去向。這幾年來，一個妹妹夭折，兩個妹妹送人，這段期間，他的心情鬱悶，幾度想自殺。他讀到《汪洋中的一條船》，心想鄭豐喜是個殘障者，都能勇敢的打出一片天來，自己四肢健全，比他要來得幸運，這樣想時，他又振作起來了。

白天讀書，晚上打工

　　聯考近了，阿進又陷入掙扎。他就讀烏日國中最好的班級，同學都是要考高中、讀大學。他在思考，若是要朝著這個目標去讀書，六十歲的父親還得再做七年的乞丐。在求學的十二年中，都是靠獎學金來繳學費，有的時候獎學金被挪用去當生活費，等到要註冊的時候，爸爸去向鄰居東借西借，湊出錢來，尤其要感謝的是烏日鄉五光村的林濰淞夫婦，常提供他獎學金。想到這裡，他選擇了報考職業學校，白天上課，晚上打工。那年暑假，他騎著國小畢業陳妙、王素娥老師送他的腳踏車去打工賺錢。當他知道班上有一半同學考上省一中、省二中，還是難過了一整夜。

　　進入省立霧峰農工，他開始半工半讀的生活。下課後直接到工廠上夜班，再抄小路騎單車回烏日的家，已是夜半十二時了。

　　到了高三，他進入了中美防火公司工作，中美的王老闆兼師傅，只有他一個工讀生，另外還有曹、劉二位論件計酬工作伙伴，他從最基層的打雜做起，到技術層面，一點一點的學。到了第二年，增加了三個員工。

　　高工畢業，因為家庭狀況，他只當了三個月的補充兵，又回中美工作。中美業務蒸蒸日上，第五年換了新廠房，員工陸續增加，生意愈來愈好；等到第十年，員工已經有二十幾位，又在臺北開了一家分廠。臺中的中美，已經有五十位員工。三十歲這一年，他升任經理兼廠長，老闆將臺中的業務，全部交給他管理。

千金女下嫁乞丐子

　　國二的時候，阿進在田徑場上大出風頭，也有女生主動寫信要同他做朋友，後來知道他是乞丐之子，無緣無故的遠離了。廿六歲時，有人替他做媒。他本不想拖累別人，不想結婚，可是，老闆娘見他肯上進，熱心要替他介紹女朋友，見了面，林麗霞便認出他來了，原來他們是國中同學。

　　麗霞不嫌阿進的家世，可是他們的交往，家人知道了極力反對。她父親對他說：「我們林家不和乞丐的人做親戚！」

　　麗霞以死要脅，經過一年半的努力，先說服母親，麗霞的堂哥聽過阿進讀書和孝順的故事，他相信吃過苦的人必會懂得惜福，力勸她爸爸這門婚事。結婚那天，麗霞的阿姨、舅舅看到牆壁上貼滿了一百多張獎狀，他們一張一張讀著，感動之餘，才相信麗霞的選擇是對的。

乞丐囝仔出頭天

　　結婚後的阿進二夫妻上班，足以賺錢養家，但是爸爸每天晚上還是「忍不住」要出去行乞，不是為了錢，實在是當乞丐成了癮。婚後第二年，父親患了咽喉癌去世，家裡窮得買棺材辦喪事的錢都湊不足，麗霞將陪嫁的金飾變賣。三十歲那年，阿進當了中美防火公司的經理兼廠長，在臺中市分期付款買下一棟房子，有了自己的家，與媽媽弟妹同住。一九九九年，賴東進當選十大傑出青年，《中國時報》還連載他的故事。

　　回顧坎坷的前半生，他在〈後記〉中特別要感謝當年那些嘲笑他的人，使他有再生的力量。他希望我們的社會不再有這般悲慘的家庭，不再有孤苦無依的老弱，而那些身心不幸殘障疾病的人都能得到照顧和養護，那些因為貧窮而被遺棄的小孩都能快快樂樂的上學讀書。他一直有一個心願，就是盡自己的能力籌蓋一座多元化孝親公園、孝親圖書館。

後記

　　初起聽到「乞丐囝仔」的故事，是暑假中讀國小四年級長孫睿宇告訴我的，他流了不少眼淚。於是我電話告知另外二個兒子，他們的孩子也讀過了。我讀後備感親切，因為阿進曾經來到我住的南投國姓鄉北山坑大石村靈山寺廟會慶典行乞。阿進和我大兒子問天同年，同是四十八年出生；如果阿進出生在我家，可能不會吃那麼多苦頭，但也沒有今天的成就。阿進是霧峰農工學生，我在霧峰農工教了二十多年書，很遺憾沒有教到他。讀完全書，我打電話給尚在霧峰農工服務的張素貞，想要知道賴東進進一步的消息。張小姐告訴我，阿進時常回校演講，以他的故事來鼓勵年輕的學弟、學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