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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女哲學家與她的情人》探討人性

文:洪如玉(苗栗縣龍騰分校教師)

書 名:女哲學家與她的情人
著 者:伊絲貝塔‧愛婷爵
譯 者:蘇友貞
出版者:麥田
出版年:民國八十六年

  這本原名<漢娜‧鄂蘭與馬丁‧海德格>的哲學家外傳,自一九九五年在美國出版便引起莫大爭議,因為漢娜‧鄂蘭與馬丁‧海德格都是二十世紀極富盛名的哲學家,其中海德格是二十世紀存在哲學大師,他的思想形成存在詮釋學,對當代結構主義、後現代思潮都有極大影響;而鄂蘭是美國五○年代著名的政治學家,她對極權主義的分析批判透徹深刻,著作屢屢得獎,這樣兩位學界名人的師生戀、婚外情與其後糾葛半世紀的生活經驗自然引起莫大關注,尤其海德格還是忠誠的納粹信徒,而鄂蘭就是被納粹迫害的猶太人,其間的矛盾更是引人注目了。

  誠如本書譯者序中提到,批判本書的人認為這是一本「扒糞文學」作品,因為捍衛猶太文化、反極權主義的思想家鄂蘭竟為了兒女私情,盲目護衛海德格,這似乎破壞了鄂蘭思想的純粹性,然而從「人性」來看,鄂蘭是人,自然也有常人的欲望與「弱點」,與她是否身為哲學家、反納粹者無關。只是我們很懷疑:我們的思想是否可以駕馭行動?知行是否能夠合一?言行真能一致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麼千百年來的思想與文化似乎便沒有意義,因為人無法依照所知或理性去行動,那麼教育有何意義?哲人們的思想理論不過是語言遊戲。這樣的懷疑在面臨海德格時更是莫大衝擊,身為二十世紀最出色的哲學家之一,他對現代文明的異化、人類存在的疏離、存有的失落種種的反省對讀者有如金聲玉振,當我們從海德格的思想得到啟示,認真看待我們生命的本質、思索存在之意義時,卻愕然發現:這個思想動人深刻的海德格是一個現實裡十分「鄙俗」之人:一九二五年,在他三十五歲任教於馬爾堡大學時,引誘比他年少十七歲的學生鄂蘭,而他已使君有婦;一九三三年,他加入國社黨;同年他寫了一封信給哥廷根地區國家社會主義大學講師聯盟,目的是為了阻撓博士班學生包嘉頓--同時也是他的助理--的升等,因為包嘉頓不是國家社會主義者;在一九三七年左右,海德格另一名學生繆勒得不到柏林大學的聘任,因為海德格向當局報告繆勒並未積極支持納粹;一九五三年的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史陶丁格原是德國籍,但曾在一九二○年取得瑞士籍,同時保留德國籍,海德格在一九三四年向文化部及祕密警察報告,指控史陶丁格通敵並在國家危急之際申請瑞士籍,他建議將史陶丁格免職、不准退休。最令人不齒的是:海德格對待他的老師--現象學的創始人--胡賽爾的方式,胡賽爾在一九二九年推薦海德格接替他的教席,但海德格在一九三三年擔任弗萊堡大學校長時,下令禁止胡賽爾進入校園繼續講學,因為胡賽爾是猶太人。海德格種種反猶的行徑,都讓後學研讀他的著作時感覺不可思議,也不禁令人思考:哲學思想究竟對人的現實言行發生了哪些影響?

  當然這樣的問題對哲學家們而言未免過於沈重,因為好似暗示了哲學家的人格必須完美無缺,如果一位思想家的行為在道德上有缺陷,他的學說也就不值一顧了。這個推論當然大有問題,因為真理的價值是獨立於思想者的人格之外的,我們不能因為哲學家做不到他理論學說的主張,就連帶認為他的思想是錯誤的。真正的問題在於:當我們在理智上認同一個價值或主張,為什麼我們的實際行為會違背它?

  當我們在現實環境來思考這個問題時,或許會發現令我們做出違背認知行為的原因很多,例如社會壓力、經濟壓力、好奇心、欲望、憎恨心等等,這種種複雜因素或許可以用「人性」來涵蓋,也足以見到「人性」一詞,不只指稱了人類高貴光明的一面,也包涵了人類醜陋罪惡的一面,同時在善惡、好壞對立的層面之外,還有無奈的、受限的部分。當我們從不同的人、事、物去了解人性可能包含什麼,或許在面對如海德格一般的思想大師卻有許多小人行徑時,便不至於太過驚奇,而多幾分同情憐憫吧!海德格是哲學家,也是凡人,他能作哲學思維去探求真理並不妨礙他犯凡人的錯誤,因為追尋真理的是他的腦子,不是生命與心靈,這可以說是思想活動與修行實踐的差別,因此他立的是「言」、而非「德」。從這點我們也能了解宗教上所謂「依法不依人」的道理。

  至於我們看待鄂蘭的態度亦然:不管她的政治哲學理論多麼精闢、分析如何徹底,那與她面對感情的方式絕對是兩回事。只是我們在她身上看到許多人性矛盾,更是值得思索:例如在她年輕的時候,作為海德格婚外情的對象,難道她的內心沒有絲毫不安嗎?在一九三○年代,當她面對海德格歧視猶太人的種種傳言時,身為猶太人的鄂蘭如何面對自己的良心?在大戰結束之後,她竭盡所能幫助海德格,為他在學術上奔走效力,也在政治上為他辯護、開脫納粹分子的罪名,這是基於什麼心情呢?

  這本偏向鄂蘭立場的哲學家外傳當然也能給我們某種程度的答案,但並非拍板定論,因此我們仍能在其中找到思索的空間。鄂蘭與海德格之間糾纏一生的師生、情人、朋友、學術同好的複雜關係或許不易釐清,因為鄂蘭內心始終對海德格有分盲目的崇拜和愛情,這使她在戰後不顧一切為他開脫納粹分子的罪名,甚至將海德格對納粹的支持歸咎於他的妻子。海德格的妻子愛菲德確實是忠誠的國社黨員、希特勒的信徒,但那不代表愛菲德足以左右海德格的信仰和政治立場,因為海德格本人性格堅毅自信,如果他的內心反對納粹,又怎會做出種種排擠猶太人、非國社黨員的小動作呢?

  在這一點就足以使我們窺見人性中懦弱的一環,海德格的所作所為明明就是排斥猶太人,鄂蘭卻要為他辯護說他是遭受環境壓力,但是他大可不必主動去打包嘉頓與繆勒的小報告,阻撓其學術前程呀!好吧,他是主動的,因為愛菲德影響了海德格的判斷力,他的妻子是一股邪惡的影響力!在此我們可以發現:鄂蘭將海德格的錯誤推到他的妻子身上,一方面不僅替海德格漂白,另一方面更可滿足自己在愛情上的幻想,作為以前婚外情的藉口。在此我們可悲的發現,一切表面上堂皇的論辯申述,其實底下暗藏人性中自私、為自己行為找理由的動機罷!然而再想一想,鄂蘭如果不為自己的愛情找個合理的藉口,面對自己年輕時付出一切的崇拜的偶像時,情何以堪?像這樣的人性弱點,即使在聰慧如鄂蘭的思想家身上都看得到,更何況平凡庸碌之輩?因此筆者並不很同意本書前面由美國耶魯大學東亞語文系主任孫康宜所寫的序,他在這篇序言指出:「是愛的力量使鄂蘭不顧一切的為海德格的平反努力。」這是正確的,筆者也同意鄂蘭對海德格的愛的方式有所轉變,由「婚外情的危險之愛」指向「超越式的接納與奉獻」,也是一種「高尚的愛」、「不尋常的愛」,鄂蘭後來不斷努力為海德格的學術聲名而努力,連她的夫婿布魯歇爾都默默的支持她,這的確不尋常,但也只能說是鄂蘭為了她的愛能不顧一切付出,絕不是孫康宜在文中所說的「女性覺醒」,否則她不必把愛菲德當作一切罪咎的根源,讓海德格繼續保持著清白無瑕的身分,好讓她繼續膜拜、值得她如此奔走效力。因此我們清楚的看到,人性面臨感情時顯現的無能,她在學術上的成功並不能遮蓋情感上的缺陷。

  然而在這個故事中,最不被喜愛的愛菲德,其實她也是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人物,雖然她被描寫得剛硬冷酷、一板一眼,但試想她的丈夫是個富吸引力的學者,年輕的男女學生總是圍繞在海德格身邊,而後來納粹的美夢破滅,她的理想也被擊敗,丈夫的權勢不再,四方攻訐蜂湧而至,還要依賴丈夫婚外情的對象(還不止鄂蘭一位)來為丈夫平反,愛菲德內心的感情世界會是如何?本書對愛菲德著墨不深,但我們可以想像她所遭受的波折並不比鄂蘭少,甚至忍受更多痛苦。

  鄂蘭與海德格的感情事件,夾雜的不只是個人感情的衝突,還包含了政治信念、哲學思考的因素,也讓世人更深的看穿人性的偽善自利一面。哲學思想究竟能對我們的生活產生多大影響,更正確的說,透過哲學反省我們得到真善美的觀念,但是當它與我個人的好惡衝突時,理性又能發揮多少作用呢?我們雖不絕望,但也不敢太樂觀,只是有些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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