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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蒙思想家林攀龍的《人生隨筆》

文:林耀椿(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圖書館館員)

著 者:林攀龍
出版者:中央書局
出版年:民國43年

  日據時期的臺灣知識分子,隨時光奔逝,他們的學術成就及貢獻漸漸為人們所淡忘,這是一種遺憾。生命的創設,在永恆的歷史軌跡中,倘若無人為之著筆記錄,乍然烟消雲散,無所找尋。今天我們站在歷史的軌跡中,感念這些文化的傳承,當結合群力去加以闡揚及研究。

  霧峰林家在臺灣史上佔有舉足輕重旳地位。身為林獻堂先生長子的林攀龍先生自然當為人所矚目,富豪子弟由於受袓蔭保佑,無論家產、權勢往往高於平民百姓之家,但也往往有敗家子弟的產生,這完全是家教所致。

  林攀龍生於西元一九○一年(光緒二十七,日本明治三十四年),次年林獻堂任霧峰區長,二第猷龍也出生。中國時值八國聯軍撤出北京,李鴻章過世。在這種時局出生於大家族中,林攀龍一生懷著憧憬為著理想奮進。他自小在國外求學,一九一○年由其父帶著猶龍及他到日本東京小日向台町尋常小學就讀,而後便在日本東京帝大,英國倫敦牛津大學、法國索爾本巴黎大學、德國慕尼黑大學等學府進修。這種求學毅力及信心令人為之驚奇及讚嘆。他一生孜孜於學而奉獻於教育,我們探求其根本原因乃在於想提高人民之素質,這種心願是他人生關懷之一。

  <人生隨筆>是林攀龍唯一出版的著作。一九五四年臺中中央書局出版,收有二十五篇文章,著者自己在尾聲透露出封面設計之寓意,在《神獸之間》一文中表述。封面是在一個「心」狀中有一匹馬作躍躍欲試狀,上有太陽照射,馬在日下又有陰影。我們不難猜出著者的用心,作為「心」即是「人」,在「太陽」(即是「神」)之下,互為影響。身為人便夾於神與獸之間,人有七情六慾,蠢蠢欲動,就是陰影的影射。如同孟子所說:「人之所以異於禽獸幾希。」因此著者說:「人,一方面有神性,一方面也有獸性。」人生於宇宙中受誘於五花八門世界,必然要克制、克欲,如同心中那隻馬要有強健體力及身心,克制欲望,在神性(太陽)的輔導照耀下,發揮生命力,奔向目標。這是著者全書精神所在。

  著者長期在國外受教育,受西方文化的薰陶,激發他對自己家鄉人民素質的改變,及提升人民自主性,掃除日人統制下的奴役性。譬如「一新會」的成立,便是一個最好例子。著者勉勵人當日日新苟日新,以今天向昨日挑戰之精神,他以為抱著「今天一日主義」的觀念過活,及把握今天時光努力邁進,不必回想昨日的種種,也不必憂慮明日的未來。這是「昨日種種昨日死,今日種種今日生」的積極人生觀。

  有了這一層人生奮進的種子,他進而提出「人生大學」概念,他以為人生大學的教師有書本、自然、人類、哲學、藝術、宗教。這些皆是學習的對象。而他以為人自己當有自由及謙虛的心態。著者以為有了自由,人生才能去吸收新知,他深深體知日據時期臺灣人受日本人統制的不自由。自由的概念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藉著書本的知識精進,從他藏書便很容易理解。著者常常長途旅行與大自然接近,這在在顯示出著者對宇宙的興趣及探討。而哲學、藝術及宗教也是他所興趣的。雖然此書著者並沒有系統闡述他的思想,但我們不難看出他心靈的廣度及深度。

  而這些想法及理念發揮處,便是在教育上。著者任萊園中學校長曾花費許多心力,他以為當時「臺灣的私立學校,為數不多,也未鼎盛。唯在國外或過去我國國內,反而私立,才有好的學校。」而「私立學校,是民主精神的尺度。」這也是萊園中學在林校長掌舵下辦得有聲有色,辦學成績非常輝煌的主因。但隨時代的腳步更變,這所學校辦學方向完全改變,風貌全失,這不是著者所樂意看到的。

  他相信「教育即是生活,生活即是教育。」生活與教育互為主體性,教育不完全就只是課堂上的授課,應將它範圍廣度拓展,應有「家庭教育、社會教育和向大自然學習的教育。」教育本質乃使學生的學習方向有多角度的選擇,五育並全,不是成天守於教室,只是死板知識的傳授。甚至提出「自我教育」的概念,自我教育本是養成教育的一項自我學習、自我訓練的教育方式,也是一種自我反省的功夫。這種體認及理念,就是他主持萊園中學辦學教育宗旨方針。

  他認為「教育本義,不宜教人想什麼,乃在教人如何想法。」教育不僅僅只是傳授「是」的探求,更是「為什麼是」的追問,但這種教育方式往往無法如期推展,因為升學主義抬頭,學生在課堂上純為考試而念書。著者感嘆「同情現代學生所受考試的困擾」,我們不難理解辦學的希望至今也因考試制度,而有所調整及改變,這皆是升學壓力及時代改變所造成的。

  他認為校園三要素「設備、教師、學生」,這三種互為一體性。但以「學生」為中心。學生與教師之關係如父母,他認為「好教師的精神,應接近良父母心情。」培養一個優秀學生,這種互動是積極的,也就是「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的不分性。不是將孩子放在學校便可了事,這種看法是幼稚的,不可取的。如同他所說「多數作教師是替父母擔負子女教育的責任」的無奈。著者懷著人格教育辦學宗旨,想使學生在校園中有高瞻志向、純潔奮鬥人生觀、人格心靈層次提升,這皆是「自我教育」的教學理念。

  對社會的變遷,學生畢業面臨就業現實間問題,他曾為學生媒介工作感到心疲力盡,也因此想在學校附設工廠,給畢業生任職。「職業」概念,他認為和業務或勞動不同,「乃人們貢獻自己給社會之媒介,也發揮自己天賦能力的具體辦法。」著者教育理念原本在「校園教育」及「自我教育」賦予純重「人生服務」觀,為這大社會奉獻心力的養成教育,所以著者剴切的說:「無論從事任何職業,絕非孤立的私行為,它是社會連帶之一環,別忘了自己幸福和社會全體幸福,確有密切聯繫。」吾人敬佩著者教育理念,他認為自己謀職是小事,但從社會、國家是大事,這種胸懷的培養純是著者很理想的教育理念,其衝突性是很大的,同時實現性也是很小的。

  著者對教育懷有如此神聖的理想性,故說:「教育即是人生,人生即是教育。」人生是一部大書,著者認為當要好好利用。但他負有使命及人生理想憧憬也可理解,由於家境的特別,在生活上便富有性靈上的修養,又具有宗教、哲學、藝術方面的涵養,因此著者強調多接觸自然,他在《自然與人生》一文引述巴斯葛(Pascal)的話說:「宇宙包含著我們,人人是一粒渺小分子,但是,大家能把精神囊括全宇宙。」這種宇宙觀促使他認為大自然是偉大的、美好的,無論一花一草皆是生命精神的泉源,當多多去接觸它、與它學習,打開心靈的窗口,讓那新鮮的自然靈氣,灌入精神的谷底,這種自然生命的企求,向來也就是文人所企盼。他也想要過著「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桃花源生活。但是在現實社會中無法實現,面對的是冷冰冰的社會挑戰及無奈。生活上對於財富的追求,著者以為當知足。「不知足的人,富裕也算是貧窮,知足的人,貧窮也是富裕。」由於霧峰林家的地位,再加上他為社會的服務熱忱,又著者心靈早受西方思想薰陶,因此追求精神面的生活,造成了他人生觀的底定,才能暢然追求精神上的理想。他也認為像顏回之徒壁生活「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也會樂在其中。可見他人生本質不會因富有與貧窮的差別,而對他人生哲學有所改變。

  人生不免有苦惱,著者將它分成三種:活的苦惱;心理的苦惱;時代的苦惱。三種層次苦惱因人而異,平民百姓每日為謀餬口,為生活而打拚。大多數的人皆是為生活的苦惱。在於心理上,如為愛情而苦惱,又有為宗教信仰。至於時代的苦惱,這種特殊的大時局苦惱,並非平民百姓之家所關心。這種生命情懷想當然他必放在心上,又因國民政府的遷臺,日本統治的結束,著者見滿目瘡痍的情景,更體念時代的動亂對百姓的影響,也因此我們可理解著者對時代的苦惱。

  著者也解析心理上的苦惱,他在學校主持校務,對於青少年心靈的空虛及對異性的追求也深刻的了解,他認為「愛情是天生的光輝,是地上的花朵,少了它,人群生活,全像沙漠一般乾燥。」著者認為愛情的情感與友情、同情在內容上有差異。但三者之間存有它的相關性,就是「我」與「你」的關係,無論在愛情、友情上應互為一體。這皆是他的教育觀念及看法。

  前已論述著者理想人生,他說:「人之生活,有了真善美的理想,才能提高價值。」更引述席勒(Schiller)話說「人們要抱負高遠的理想,才能發育長大。」這一層次的探索,著者是懷有大的胸懷,對於萊園中學學生的訓勉講稿上歷歷在目,我引述一段:「青年應該抱著大志,青雲之志是青年的特權,但只是大志還不夠,同時更要有堅忍不拔的精神,青年人的情感,容易熱烈,也容易冷淡,容易樂觀,也容易悲觀。你們青年人要知道偉人成功的要素,是堅忍不拔的精神,這是建築你們自己生活的房子和建築國家社會的房子之前,要先擬一個正確的目標,抱著百折不撓的意志努力去做才好。」這是著者對學生的鼓勵及關懷,也不難看出他對萊園中學所費的心力。皆是延續「一新會」宗旨的明證。

  著者因個性恬淡,不喜歡酬酢,如同林攀龍先生治喪委員會所述《林攀龍先生生平事跡》「先生雖出身於巨富世家,然生活儉樸,不喜交際,公餘常於讀書、品茗、賞花、散步自怡,並喜出國旅行,資於開拓心胸,增廣見識。」他坦誠的說:「例假日,若遇清雅友來訪,我很喜歡。不過,因事商託而來的賓客,心頭就覺得有一點尷尬。」他認為「生活是個藝術」,故追求精神恬淡與世無爭生活。讀書向來是他的最大嗜好,手不釋卷,早年在外求學,藏書豐富,吸求知識的廣度,令人詫異。(註)

  《現代文明之考察》一文揭露著者的科學觀,「科學能增進人類幸福,創造理想世界。」他以為科學功用在增進人類之幸福,它的潛在性仍然有其限制。因此他更強調「哲學、宗教、科學宛若人類的頭、心、手一樣。」契為一體。他強調要達到真知,便要拋棄主見,就如培根破除四個偶像,民族偶像;洞穴偶像;劇場偶像;市場偶像。這種科學知識的宣導,早在「一新會」便著手。他體念西方科學猛進,機械文明的進步,人類生活的改善。人們不能停留在知識愚眛農業時代,因此鼓吹科學知識的學習。他曾說:「將來科學征服月球、火星、世界文明,可能再次擴張至新地帶。」而人類早已上了月球,這在在顯示他對科學理念的追求及推展。

  著者在《臺灣》一文中述臺灣的優越性,由於富有豐富資源,加上光復後,對於這塊土地更有甚大期望。著者以為臺灣「寶島」(美麗島)應改「傑人島」才適合。他以為「要建立民族復興基地,及民主精神堡壘,不可單憑物質,尚需『傑人』資源。」這就是他認為必須要對平民教育宣導,傳受西方知識,增加他們的知識領域的用意。自己又是教育領導者,當時當局視臺灣為光復大陸基地,他早年便參與政治事務,深深體會這塊土地的使命,這種心境我們是可以理解的。

  總觀林攀龍先生做為一個啟蒙思想家、教育家、企業家,在臺灣的知識分子中是很早推動平民啟智思想的功臣,雖然他沒有系統性著作,但人生隨筆一書不難看出他對人類文明、科學知識、平民教育、人生體認,皆有超人之見解。他對教育推動私人辦學理念,並奉獻心力及時間,儘管時代的改變,私人辦學之困難,導致萊園中學辦學理念的改變,令人惋惜。他淡泊名利,不喜歡應酬,隨時代腳步的轉移,他的思想理念及人生哲學也漸漸為人所淡忘。我們試圖從<人生隨筆>體念這一位七十年前隻身到他國苦讀青年,戮力求知,衷心返鄉奉獻心力的行為,令人感動至極。

註:林攀龍先生藏書相當豐富,霧峰林家後代林博正先生已在七十九年七月將其尊翁藏書捐贈給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圖書館收藏。另見林耀椿《霧峰林家贈書整理──兼談林攀龍先生》(《中國文哲研究通訊》第三卷 第三期 頁59-67一九七三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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