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伊格言去年以《流光》入圍曼氏亞洲文學獎,今年更以《甕中人》入圍歐康納短篇小說獎,台灣文學作家在國際文學獎競賽中屢傳捷報,實在應該令人振奮,這波浪濤能否凝聚一股新引力,牽動台灣作品提升國際書市的機會和地位呢?無奈孤獨長伴,讚美鼓勵湧來之際,除了幾則媒體報導,公部門至今尚未有任何反應,文學界的聲音似乎也很微弱,唯一主動接觸的是去年想要接觸年輕人的謝長廷。
伊格言僅出版過一本短篇小說集《甕中人》,還是一本他自嘲「壓倉庫」的冷門題材,從《甕中人》再創延伸的作品連續兩次入圍國際文學獎,儘管終未奪魁,以此刻台灣的文學家處境來說,套句俗話的「入圍等於得獎」,至少證明了台灣純文學作家的能力不輸國外。
九把刀在得知伊格言的入圍消息後,在他的部落格傳達恭喜之意。九把刀祝福伊格言「繼續用自己的方式強大起來」,「第一要對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第二得有實踐的力量;第三是翻譯費很貴」,言下之意透露出九把刀認為伊格言的作為很夠「屌」!伊格言是所謂的「初生之犢不畏虎」,在比前輩更沒有包袱之下,憑著「不知輕重」的直狂魄力,憑著「我想要」的單純意念,仰仗guts去闖蕩國際書市這條路。
從中文研究所畢業以後,這年來伊格言辭退工作,專心寫作,他沒有申請到政府的長篇小說創作補助金,他笑稱「大概是運氣不好吧」,翻譯費只好自己想辦法。到國外參賽是經過評估後的單純想法,「我沒有很強大的企圖心,我只是想試試看而已。翻譯上的花費其實很有限,即使現在沒有錢,正常狀況下,去工作個一年就會有這樣程度的存款了。」也因為經費實在有限,所以《甕中人》伊格言只翻譯了三分之二本,沒想到就入圍歐康納獎。「但事實上我的策略也可能會失敗的,我只是想試試看」,伊格言這麼解釋。
新一代文學家 也可站上國際
台灣青年作家的作品能夠入圍國際兩項大獎,背後凸顯的文學創作現實才是應當省思的議題,而非將焦點擺放在個人身上,應該讓社會大眾、主流媒體認知到台灣新一代文學家的創作水準已經是可以站在國際舞台上。所以當外界說他的文學夢不切實際,伊格言哈哈自謔「總是要有人做一些白癡事情」,對於自己、同輩或中生代作家的作品水準,他握有一定的自信,認為有些作家的水準其實已經超越了某些前輩大家,只是當他直率回答這類問題時,總會招來批評不斷。
伊格言表示,接受訪問後寫出來的採訪文字,有時難免與他的原意稍有出入。今天雖然他入了圍,但他相信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辦得到,他的同輩之中,有某些作家、作品也已經達到相同水準;遑論是中生代作家之中,某些作家也已達到國際級水準的程度。
作家駱以軍在《INK文學生活誌》受訪時,曾含蓄地指出,這一代的寫作者之中,某些人的心靈風景早已經不是台灣文學前輩那一代所能夠涵蓋的了。伊格言表示,駱以軍其實說得很含蓄,他認為駱以軍相當程度是在替中生代的寫作人平反,而伊格言也有自信,他這一輩的青年作家也可以辦得到。那麼,伊格言這一代作家的文字是好在哪裡呢?
伊格言解釋他採取的是現代主義的標準,著重在作品的深層意涵,也就是深不深刻,這是他評論藝術價值的原則。若論白先勇的小說集《台北人》,他肯定〈遊園驚夢〉、〈冬夜〉是寫得最好的兩篇,〈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一把青〉、〈花橋榮記〉的故事算相當精采,但整體結構卻稍嫌簡略,結尾處理得太快,缺了滄桑,在讀者心中產生的漣漪較為微弱,也較少餘韻。
若採取比較嚴格的態度來分析,伊格言表示,儘管白先勇在某種程度呈現了外省貴族來到台灣之後的心理狀態,然而如上述某些特定篇章,結構的經營稱不上太完整,若除去某些「為時代留下記錄」的意義,回歸到單純的藝術水準看來,其實只是一篇通俗故事,呈現的是社會價值,不能被歸類為藝術價值。若要談論藝術價值,他認為還是要回歸到文章本身的情感價值,這些作品若與〈遊園驚夢〉比較,可以很容易端倪出之間的落差。伊格言說,白先勇比較為大眾知曉的那幾篇確實表現相當好,但更多篇的表現並非全然完美。所以,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台灣的中生代或年輕作家的某些作品,在藝術成就上,他相信是超過白先勇的《台北人》。
伊格言表示,現代主義是白先勇等前輩從西方引進台灣,在此之前台灣並不清楚什麼是現代主義,他們這一代的資訊接受能力已非前輩所能比擬,現代主義的技術已經是基本配備,所以他們比前輩占了些許優勢,作品的藝術性自當應該勝出《台北人》,若他們這輩沒有做到的話,是應深感羞愧的。既然如此,《台北人》能夠被翻譯,何以中生代或新生代的作品水準不能被翻譯呢?
對科幻小說的渴望
專心投入寫作滿了一年,伊格言澄清其沒有決定就此成為專職作家,雖然那是最渴望的心願。這一年來他專注創作第一本科幻小說,這本書的概念存在心裡4-5年之久,一直很著急沒有完整的時間將之好好寫出來,伊格言說「我是寫得不快的人,很重要的原因在我對自己的作品很龜毛,所以寫得很慢」,因此他必須休息一段時間專心寫作,他決定起碼要寫出2本的成績,才能再談未來。
問伊格言是否滿意此刻的成績?他回答「以目前完成的部分看來,我想我證明了自己可以寫得出來,辦到了故事性很強,可以寫得很好看,同時兼顧了故事性與藝術高度,算是與當初預期一樣。」而且如果他有國外文學經紀人的話,協助他將入圍作品在全球市場出版,或許未來踏上國際書市的成功率可以比較高。問題是台灣純文學作家蠟燭多頭燒,無法如國外作家專心寫作即可,加上台灣純文學不被認為具經濟規模,自然不會有文學類經紀公司,而當這樣的認知被視為是不變道理之時,外界自然將純文學認知為小規格,永遠沒有行銷宣傳,作家只有靠自己來打拚。這也是為何伊格言要參賽的的本意,他並非為了參賽而翻譯,他想找出台灣文學作家一條可以走的新的可能性之路。
「曼氏亞洲文學獎」是國際知名的「曼布克小說文學獎」的亞洲版,由避險基金與期貨經紀公司的曼氏集團出資贊助;而「歐康納短篇小說獎」號稱全球獎金最高的文學獎項,也是由企業財團的歐弗霖建設贊助,該獎項是蒙特斯文學中心主導的愛爾蘭寇克市文學計畫的內容之一。
反觀當企業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簡稱CSR)在國外被標列為跨國企業永續經營的指標之一時,台灣除了台積電贊助高中生文學創作獎、鴻海集團要用100億新台幣拍100部電影或某財團贊助雲門舞集等,何以不見企業願意支持一位或數位專業文學作家,長期計畫將台灣純文學推向國際文學舞台呢?
伊格言無奈這麼分析:「投資純文學作家,fans太少了。」他認為國外財團願意贊助文學獎,也是資本主義的現實,遑論國內出版社也不敢冒如此風險,而作家也應該檢討,他拿自己的作品《甕中人》來對照,自嘲「用腳想也知道,一定不可能賣。」
顛覆的文類
伊格言偶爾會在自己的部落格公開手邊撰寫的科幻小說片段內容,創作主題的最深層核心在探討「同理心」,人如何去對待和他不一樣的人,如何揣摩他人、如何可能理解他人,試圖呈現的是「愛的寬容」。若寫作順利的話,預計明年出版。
總給人很冷酷印象的伊格言,不忌諱人家說他是「怪咖」,陰暗冷鬱悲傷是性格的一部分,科幻小說的核心也將會是如此;但進一步深入了解接觸過他的人,會發現「他其實很陽光」,有其處世的圓融見解,也如時下年輕人通電子郵件的習慣,伊格言也愛用XD、:)、:(等符號。
很多人對於科幻小說甚有成見,認為那只是一種類型,難登純文學的殿堂。事實上去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87歲的英國女作家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寫過科幻小說,雖然被認為不成功;而《魔鬼詩篇》作者魯西迪也寫過,只是未被翻譯到台灣來,為何這些大作家也想要寫科幻小說呢?伊格言表示,那是因為科幻小說的自由度太迷人了!
採用伊氏風格的修辭,他讚嘆科幻小說可以「唬爛」到何種程度,討論某些本質性的議題可以多麼深入深刻。舉例來說,若探討「人的記憶有沒有可能消失」、或「記憶究竟代表了什麼」,若是將這樣的主題與「複製人」的議題相結合,得到的可能是:如果複製一個伊格言,複製的他是否會是原來的我?若要達成百分之百的複製,那麼所有的情感經驗也要移植過去,可是情感能夠複製嗎?若以科幻小說的文字來創作,科幻小說可以很直接去描述這個情感的轉移,然而若是其他非科幻的文類,就必須使用很多的隱喻。而且科幻小說可以盡情將目前現實世界中不可能實現的情節寫為「真」,直接以寫實手法來處理,容許度很廣,是一種可以很尖銳地去顛覆人類對於現實想像的自由度的文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