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到「楊青矗」,腦海浮現的不外是「工人作家」的鮮明形象。對四五年級生來說,這位以描寫台灣底層社會實況的作家,曾深刻地藉由作品反應過去那段急速的社會變遷;即使不熟悉楊青矗的人,不管從任一時期切入他的文章,都還是能被文中描述早期台灣底層的處境所感動。然而,處在台灣經濟大轉型時代的他,雖未受過文學訓練卻能憑藉著自我摸索與自我訓練,正如同工人砌磚一般,一字一句地寫出社會種種的問題與不平。
自1970年代開始,楊青矗陸續出版的《工廠人》、《廠煙下》、《工廠女兒圈》等工人系列小說,開拓台灣文學的新境地。其中,以描寫社會變遷對人心衝擊的《在室男》還曾被改編拍成電影。從字裡行間,不僅窺見他內心的文學世界,也因他豐富了台灣文學的風貌。
喜歡聽說書的童年
因為「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這句話,讓小時候的楊青矗總是期待著說書先生的到來。每天在固定的時刻,總會看見說書先生在路邊仿如妙筆生花般的說著《三國演義》的故事,而周圍始終不乏瞪著大眼、等待劇情起伏的聽眾,而楊青矗正是廣大聽眾群的一員。加上他喜歡看書,也喜歡聽說書先生表演著出神入化的演義故事,寫作的種子漸漸地在他看故事也聽故事的良性刺激間播下。
雖然小時候就立志要當作家,不過,真正引發楊青矗寫作的動機,應該從他12歲與家人遷居高雄後,白天工作、晚上上夜間部,先後完成初中與高中學業那段時期開始談起。
出生於台南縣七股鄉的他,因土地貧瘠、民生困苦,父親為改善環境而舉家遷居高雄,當他任職於國營工廠救火員的父親因公殉職後,他便開始了半工半讀的生涯。
畢業後,楊青矗曾在西服店、女裝店工作,也在工廠做過10幾年的事務管理,還曾在洋裁補習班擔任過3年的夜間老師……可謂是個「雙腳踩數船的人」。他因生活經驗豐富,所以寫作的養分全來自於民間,有人說他的作品是,「民間的生活、思想,和社會人民對人間煙火的欲求,加上自己的本性而寫成的。」
對此,楊青矗因而強調,「小說雖可以虛構,但最終還是必須以現實生活為基礎,其實小說應該要比真實生活還更真實。」因為他的人生閱歷豐富,對人生的體驗深刻,所以,一旦觸及他所想要表達的理念,故事就會在他加加減減的過程中躍然紙上。
介入的文學觀
從楊青矗的文學作品望去,不難發現他為弱勢發聲的精神。從內容中,他告知某一階層的人們,其他階層的人生活狀況是怎麼一回事,不僅點出當時社會底層的問題,也同時呼籲當政者關注社會急速變遷過程中出現的種種社會問題。
長期投入台灣文學研究的許素蘭老師認為:「楊青矗的文學觀除了為弱勢發聲外,還以介入文學的方式改變社會、影響思想。」然而,在順勢發展下,他貼近生活的寫實文學,也正因為樸素、自然的用語而引發讀者的感同身受。當70年代有許多作家們都遠渡重洋到美國受教育時,只有高中畢業的楊青矗就像是個異數。不過,他並不引以為苦反而始終堅持,「只要寫自己熟悉的題材,就能感動人。」
而為一群熟悉的人發聲,更成了楊青矗持續創作的動力。在變遷的時代,他從草地囝仔變成都市人,20多年來,時時看到鄉村的衰微,都市的垃圾地變高樓,市郊的農地變黃金、建工廠;年輕人一窩蜂往都市跑,鄉村僅剩「沒出息」的老頭,拖著老命,荷鋤耕種,種糧給年輕人吃、給都市人吃。都市人肥得不知道怎麼減肥,他們卻瘦得不知道怎麼增胖。他每次回鄉,看到那些荷鋤的阿伯阿嬸,50出頭臉皮就皺得可以夾死蒼蠅,讓他覺得每餐所喝的是他們的血汗,吃的是他們的骨肉,因此,有一種使命感要他寫作,為類似的這一群人發聲。
雖然楊青矗的作品大部分都平鋪直敘,但是「內在獨白」的使用,卻常讓讀者身陷故事主角面臨抉擇與困難時的處境。他掌握了日常生活的種種韻律與語言上的有趣對話,同時,為使人物生動,他還會運用台灣國語、方言字調,讓貼近生活的文學倍加動人。
楊青矗的小說與創作風格始終從一個較低的層面,告訴我們有關工人、家庭主婦、農人以及妓女們如何受到社會變遷的衝擊,又怎樣面對衝擊。他將這些人物的生活生動地帶進小說裡,使我們讀了不忍釋手便不知不覺的跟他們站在同一邊。
堅持寫自己熟悉的題材
這不禁令人揣測如此高深的文學和寫作技巧,如何達到?令人不可置信的是,雖然楊青矗沒有傲人的學術背景,但他給自己的訓練就是大量的閱讀世界偉大作家的翻譯作品,不斷地透過自我摸索與自我提升,讓豐富的生活經驗與感觸得以化為文字。他認為,「作家訓練不出來,當然在天分與人格特質外,還需要自己努力地廣泛閱讀。」
楊青矗不但寫工人,也寫農民,更因為深知基層人員的疾苦,而選擇在台灣經濟大轉型時代投身參與社會、政治活動,企圖喚醒更多人加入改革行列。儘管因美麗島事件而被捕入獄,但他還是未曾忘情政治活動,出獄後,也曾參與中央公職選舉。不過,文學的創作從未停止,《心標》、《連雲夢》呈現台灣企業家白手奮鬥的實況,與刻畫出烏腳病受苦者人生困境的《烏腳庄》,都是他在獄中的作品。
致力台語文的注讀工作與教學
楊青矗的作品常以關懷弱勢為出發,而在1984年後,他因有感於福佬人雖為台灣的多數族群,但是,福佬話不像原住民或客家人的語言一樣被政府重視、提倡,因而順勢發展出專心致力於台語語文的工作與教學。他舉例說明:「現在的長輩為了和晚輩溝通,都轉而為使用北京話了。」因為同學、老師與大多數人的溝通都說北京話,而讓福佬話面臨了消失的危機。
因此,楊青矗為保有福佬話,不僅為台語奠定說、讀、寫、教的範本,如《台華雙語辭典》、15冊的《楊青矗台語注音讀本》,還編纂了可查如何讀與寫的《台語語彙辭典》、《台灣俗語辭典》,近期更編著了台語古體詩《台詩三百首》。他將400年來在台灣創作的6、7萬首古詩中的300首,加以台、華兩語的注音、注釋、賞析,以呈現台灣古詩的精華,建立台灣文學的主體性。
始終不忘寫作
從文學創作、轉而從政到致力台語語文的推動,一路走來楊青矗的寫作之路從未停過。他客氣地說:「因為不熟悉經濟轉型後的台灣社會,導致題材漸漸不足了。」事實上,走過風風雨雨的奮鬥之路,楊青矗仍沒有忘情小說創作,只是還沒有到令他足以滿意到發表的階段而已。因此,他重新搬出了世界名著、文學理論……,無論是以前想看沒看或看過想再看的書,都讓再出發的他充滿信心。
在時序轉移後,現在楊青矗想寫的是近2、30年來,台灣民主運動政治犯的故事。原因無他,還是緊扣著他只以「熟悉題材,進行寫作」的堅持。無論是政治或選舉的鬥爭,只要他確定要傳達的理念後,過去那加加減減的寫作功夫都將讓順應時代而生的故事,又再一次地躍然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