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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苦旅》的飄泊意識-賞讀《文化苦旅》

文:林遠(基隆高中教師)

書 名:文化苦旅
著 者:余秋雨
出版者:爾雅
出版年:民國八十七年

「腳在何處,故鄉就在何處;
水在哪裡,道路就在哪裡。」----余秋雨:<三峽>

  中國的知識分子,讀過古典詩文,隨著詩人文士筆下鐫刻的山水,在心中作過無數的文化之旅。

  當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一書出版,知識分子迴盪在心中的旅況,一一展現。書名「苦旅」二字,引起無限的低迴與認同。

  這本書在此岸激起讀書人對故園的悸動。

  余氏心底的山水,並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種「人文山水」。

  賞讀此書,且以<上海人>一篇為界,前十八篇以山水彰顯人物,後十八篇偏重在落實人事。(註一)

  本文先寫前十八篇的情懷。

  前四篇是風沙之旅,著者與全民族同遊。

  從西北邊城走來,從敦煌走來。

  在塔群間,著者想到無數敦煌文獻失散了。許多經卷流失到外人手中,許多文物淪落到異鄉土地。一場文化浩劫。

  那是中國古代最燦爛的文化。

  總是時間的風沙,人心的貪邪。「唐代笑容、宋代衣冠」,都在洞窟失去顏色;聖潔性靈,剛健魂魄,在異國飄泊不歸。

  行旅在莫高窟的色流,見證無數的藝術心靈。「飛天的後人」,走過荒寒而暴熱的長途,穿越千年時光,穿越一代代藝術家的壯闊生命---那是浩蕩的苦旅。

  風雪載途,一襲青衫,著者沈吟著<渭城曲>,去尋古陽關,而浩浩平沙,風悲日曛,望鄉征人,盡是枯骨。著者用現代的行腳,去溫潤「那一帙風乾的青史」。

  到鳴沙山,日暮途遠,行路艱難,卻看到古典的驚悸,自然的美----有空間的精緻,時間的風韻,而人心,跌到前所未有的孤獨之谷。

  這幾篇,是文化人的眼神,藝術家的步履,表現出神遊古今,獨行大漠的情懷。

  在以下幾篇,著者有強烈的追尋之感,好似去探訪故鄉親人。登山臨水,瀟然行遊。在青草泥土間,咀嚼生命的意義,在文化古蹟中,印證學術的尊嚴,從古今風雲人物,參透人間的悲欣。

  到<柳侯祠>,想起柳宗元的漂泊,最典型的文人漂泊,中國文人的命運之旅︱十年貶官,神色孤傷,長途顛簸,垂淚千行。

  過<都江堰>,想起李冰水氣淋漓的面影,冰清玉潔的人格。轟鳴的水聲中,孔明、劉備的韜略,曾經出川,李白、杜甫、陸游的詩篇,曾經入蜀,而李冰的魂魄,兩千年來,依然飄流在江濤,飄揚在大地,激蕩在旅人胸臆。

  在<三峽>,同行的屈原放逐江湖,昭君遠嫁異域;而李白四海為家,一生流浪,劉備轉戰大江南北,一身無託。這些人,不論是水路或腳步,不論是輕舟或馬蹄,他們在天地間有一趟性情之旅,他們都沒有回到故鄉。

  在<洞庭一角>,范仲淹一路相隨,呂洞賓半路閃出,到了島上,有秦帝、娥皇、女英、楊么、柳毅的文化遺跡。政治與宗教,戰爭與愛情,在洞庭的波濤中,似真似幻,可解而不可解。同在這一個「小小的宇宙」遨遊的人物,還真不少。

  到了<廬山>,文化旅程從史家開始,後有僧、道,有詩人畫家,有哲人和旅行家。歷代文人,不論是跨時空的神遊,或是動心魄的跋涉,總想在飄泊的行旅,找到文化知音;想在自然的山水,找到人文契合。

  而長年的山川吟嘯,人間雲遊,旅人心情也會落寞低迷的。「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銷魂。」但也許遇上一場平常病痛,意外劫難,或夜雨苦澀,旅店思家,心情就有了波折變幻;也許遇到人生十字路口,或更大的生命波濤,旅行者會想到鬆弛安逸,想要在一個陌生而心儀的地方,暫時隱避,與世隔絕,其實,內心還是漂泊的。那種千山獨行,萬里縱橫的氣勢收斂了,立足江湖,放眼天下的壯志隱退了。人在異鄉的土地,心在故鄉,卻不想歸去。只是不斷想追尋心靈故鄉,精神歸宿,內心還在漂泊。以下幾篇,著者透露這樣的心情。

  到了<白髮蘇州>,趕路的旅人,本想在桃花流水、茶館書肆裡歇歇腳,只因行旅已到「中國文化寧謐的後院」。然而,走在蘇州街道,二千五百年的街道,飄散太多的委屈,從西施、東林黨、唐伯虎到金聖歎。如今,小巷門庭,仍藏有厚實的學術靈魂,但也飄出一些悲愁和遺憾,在新世代後生晚輩的奔競之中。

  再到<江南小鎮>。江南風的小鎮,是人生苦旅的起點(如沈萬山),也可以是終點(如任蘭生);是疏淡官場名利的(如朱祥),也是深明人世大義的(如陳去病、柳亞子)。小橋流水,不忘記淡泊自守,園林街道,不忘情人間世事。河邊書齋,有超越時空的藝術心靈;小巷家院,有轉移風氣的文化心智。那是寧靜的小鎮,文人潛隱的小鎮,余秋雨卜居的小鎮----可以沈潛出世,可以飛揚入世。

  著者也到了天柱山,繁華中有寧靜。曾經是李白、蘇軾、王安石等人,在萬里為客,宦跡天涯時,都想「歸去」的地方。然而戰火過後,長途空寂,山道上,一代代的履痕雖在,卻使風塵滿面的現代人,充滿了鄉愁。

  也許,一場湖山清境能一解愁悒吧!

  到了西湖,彷彿踏訪一個陳舊的夢境----湖邊有白堤、蘇堤和梅鶴;有蘇小墓與雷峰塔----都是中國的精神文化,或淺或深的生命象徵。文化人格清淺的遊客,在堤上看看梅花與白鶴,他們安全而寧靜地走著,形象黯然,美夢易醒,他們的行遊沒有苦澀。另一種文化人格深刻的「過客」,在湖畔,想起蘇小小,白娘娘----元氣淋漓,走過日月天地,呼喚世情人情,狂野恣肆地活著,卻追求平凡而執著的人生現實。他們行色匆匆,想找尋一個安頓生命的湖泊。

  然而,安頓生命的湖泊何在?

  遠遊的旅行者,支離風塵,蹣跚世路。如今,山的形象暗淡,水的聲樂休止,漫漫長路已退到遠方。

  著者到了<狼山腳下>。有無數寧靜的墳地,其中有駱賓王的,有張謇的。在這裡,波濤翻湧的詩旅終結了,暗潮迭起的科舉終結了,而浩浩蕩蕩的長江也要終結了,在狼山頂上,中國文人看到新的文化旅程,在文明的大海洋……。

  那是西方文化,更遙遠而不可終止的漂泊。

  最後,到了長江的入海口----上海的街路,看透<上海人>的文化人格結構,著者知道,最後一代傳統文人,在街市間淪亡了。

  徐光啟,這個傳統知識分子,開啟上海新文明。但是直到今天,在精神上,文化人格上,上海人還是缺少歸宿,在傳統和新潮間,身世飄搖,缺少高華的生命感。

  「失落上海文明,是全民族的悲哀」,只是他們有待更剛健熱烈自由的生命走向,走向未來的海洋世界,走向更浩瀚顛沛的苦旅。

  長途跋涉的旅行家,餐煙宿霞的流浪者,走在無涯的文明長河,無邊的藝術曠野,走到文化現場,與時間對話,對無常人世,滄桑大地,有了感應,有時也提筆寫作另類的「遊記」,寫出動人的旅行文學。

  他可以遊走在古老靈魂的祭典儀式,跌落在人類的黑洞意識;也可以在筆墨丹青的光輝裡燃燒,在圖卷書籍的海洋中泅泳。以下幾篇如是寫作。

  想過柳侯祠的文人命運,余秋雨南去<白蓮洞>。

  從遠古祖先,到現代人類,跌跌撞撞走進洞穴老家,發出了疑問:我們何從何去?

  從太極圖到桃花源,又到水簾洞,文明人深層意識中,永遠沈埋著洞穴圖騰。

  中國藝術家的作品中忘不了洞府----時局惡濁,戰伐野哭----中國人心底永遠追尋一個「烏托邦」,這個古老民族奔騰著「黑洞」的血液。

  從廬山的雲霧走來,著者要去安徽山區看<貴池>。

  著者看到古老的儺祭、笨拙的舞姿,粗陋的唱詞。它像一場古昔的夢,夢中有天地、日月、山川,有祖先走了幾百年的踉蹌路途。其中有民族的精魂,有余秋雨永遠擺脫不去的夢魘。

  在遠古招魂的迷信與國外學術論文間,著者有矛盾,也有疑問。

  到了<青雲譜>,著者內心世界在尋訪許多飄零的藝術家。

  他想起徐青藤、八大山人、大滌子,他們的天地沈淪,人間苦難,但淋漓灑潑的畫筆,瀰漫著「強悍而坦誠」的藝術精神,洶湧奔瀉到楊州八怪、吳昌碩、齊白石的生命激流中。

  這些藝術家的精神,在蒼茫宇宙間飄泊,畫幅間的殘山剩水枯枝怪石,只是暫時的隱避。

  一九九○年,著者進了<天一閣>。

  三百多年前,中國古代學術天地第一流的思想家,首次登樓看書;三百多年後,余秋雨在風雨大水中也登樓了。

  這座古老藏書樓,曾演出一段苦辛而悲愴的文化傳奇。

  這個「危樓」,是一個古老民族保存古典文化的象徵。一代代讀書人對書的企盼,對知識的渴求,就像這個樓閣,都有一段蒼涼而神聖的心路旅程。

  「你來了嗎?你是那一代的中國書生?」這是每一代讀書人的心聲,每一代讀書人的文化苦旅。

  從古老的年代,人類就在天地間,作各種形式的漂泊。

  天地,是人類的「逆旅」。

  中國人的旅情,從《詩經》、《離騷》,流傳到唐詩、宋詞,一直到後代詩文中。

  那些征夫離人,遷客逐臣,以至為各種原因而流亡逃難的一代代移民,他們突破荒涼,走透閉塞,穿越孤獨,最後也許找到寄寓所在,在他鄉田園,也許又回到故居鄉里,但他們無所逃於天地之間。

  屈原的詩句:「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離騷>那是上天下地苦心追尋。

  賈誼說:「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懷此故都也?」<弔屈原賦>那是超越現實,追求理想,一番身不由己的苦旅。

  而杜甫的句子:「風塵荏苒音書絕,關塞蕭條行路難。」<宿府>時局未靖,骨肉流離,異地思家,不得歸去。

  至於李商隱的漂泊:「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天涯>日暮途遠,天涯羈旅,人生蹉跎,江湖寥落。那是詩人的悲情,時代的輓歌。

  他們各有一己的飄泊,他們也都沒有回到故鄉。

  以安土重遷,闔家團聚的觀念,「漂泊」是令人黯然神傷,悲涼難釋的。這一類的人只想葉落歸根,身老故里。聞著家鄉泥土,聽著熟悉鄉音,看著家人親切容顏,然後,逐漸老去。

  但是「所有的故鄉都從異鄉演變而來,故鄉是祖先流浪的最後一站!」(王鼎鈞:《左心房漩渦》)

  這樣說來,許多人從出生落地到飄然離世,只是天地間固定的「客舍」,安心地度過一輩子。

  然而,「真正的遊子,是不大願意回鄉的。」

  「世上沒有比遠行更讓人銷魂。」(余秋雨:《山居筆記》)

  有人不停地流浪,向陌生的土地去跋涉。背著行囊,度過驛站、漁村、渡頭、關口;拄著手杖,走過古廟、荒塚、殘堡、廢墟。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城市,從這個鄉野到另一鄉野。在華山夏水,嘗盡鄉愁,道盡漂泊,但始終是魂夢返家,此身仍在異鄉的長途。這一類的人,一生萍蹤南北,羈旅天涯,他們內心是怎麼想法?

  蘇東坡借一個女子的皓齒清歌,唱出「此心安處是吾鄉。」他們在短暫而不定的「旅店」休息過後,整束行裝,又悄悄上路。

  這樣看來,人,都是天地的旅人,只要在壯麗的大自然中,作個瀟灑自在的煙霞過客,也無須逃於天地之間。

註釋:

一、前後二分法,取自潘麗珠<《文化苦旅》的人物美學探索>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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