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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僅見一星明(十)─析評張愛玲短篇〈桂花蒸,阿小悲秋〉

文:楊昌年(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教授)

  題材稍異於張氏各篇,主角仍是女性,身分不屬上、中層,而是下放到女傭階級,縷述她「負軛之下」一如牲口般的辛苦。

一、形、喻之佳

  張氏小說創作的金字招牌─形容與譬喻─仍懸亮麗輝煌,篇中閃爍多見。如寫三等電車上男人的髒:「她被擠得站立不牢,臉貼著一個高個子人的深藍布長衫,那深藍布因為骯髒到極點,有一點奇異的柔軟,簡直沒有布的勁道;從那藍布的深處一蓬一蓬散出它內在的熱氣。…」描述由視覺到嗅覺,光看這幾句就能叫人噁心。

  寫她女佣同業公會的秀琴:「年紀不過二十一二,壯士身材,披著長長的鬈髮,也不怕熱,藍布衫上還罩著件玉綠兔子呢短大衣。能夠打扮得像個大學女生,顯然是稀有的幸運。就連她那粉嘟嘟的大圓臉上,一雙小眼睛有點紅紅的睜不大開(不知是不是痧眼的緣故),好像她自己也覺得有一種鮮華,像蒙古婦女從臉上蓋著的沉甸甸的五彩纓絡縫裏向外界窺視。」顧不得熱而要頂著頭長鬈髮又加上件短大衣,其目的只是在製造「女大學生」的假象,而不妙的是她「睜不大開」的眼,既不是蝦米眼也不是紅痧眼,而是她欲蓋彌彰自我穿幫的心虛。這一節,可是把個「婢學夫人」的尷尬,自驚自怕的破綻百出寫得入木三分。

  阿小眼裏的富家婚禮陪嫁,四個傭人:「像喪事裏紙紮的童男童女,一個個直挺挺站在那裏,一切都齊全,眼睛黑白分明,有錢人做事是漂亮!」眼神和身分配合,不裝假的自然黑白分明,要裝假那就得如秀琴般的虛虛地睜不開眼來。

  她在忙著:「太陽黃烘烘照在三人臉上,後陽台的破竹簾子飛來一隻蟬,不知牠怎麼夏天過了還活著,趁熱大叫:『抓!抓!抓!』響亮快樂地。」襯托的倒不是阿小的快樂,而是她千手如來忙碌的節奏。而其後雨夜的摹狀:「雨越下越大。天忽然回過臉來,漆黑的大臉,塵世上的一切都驚惶遁逃,黑暗裏拚鈴碰隆,雷電急走。痛楚的青、白、紫、一亮一亮,照進小廚裏。玻璃窗被迫得往裏凹進去。」這一段表徵阿小惶急無依的心理,天臉漆黑,分明又是她慣寫月的陰森,鬼的詭異的同調,街旁商店的玻璃窗當然不曾被迫凹進,如此的錯覺是主角惶然心理的表徵。

  譬喻傳神:如阿小與秀琴絮叨她們的男女東家,著者的譬喻是:「她的那些男東家是風,到處亂跑,造成許多灰塵,女東家則是紅木上的彫花,專門收集灰塵,使她們一天到晚拭個不了。」張氏筆下對她女性同業公會的一向沒有好評,在這篇中卻出現了少見的抱不平代言,品味之下,確是如此。

二、主角阿小

  女主角丁阿小是個「都市女性」。「常在門邊線粉牆上黏貼著的一隻缺了角的小粉鏡裏面照照。梳著辮子頭,腦後的頭髮一小股一小股恨恨地扭在一起,扭絞得它完全看不見了為止,方才覺得清爽相了。額前照時新的樣式做得高高的;做得緊,可以三四天梳一梳。」她的個子矮小,往架子上拿咖啡還得端個凳子來踩在上面。已是為人婦而又為人母的,為生活來上海洋人家做女佣,三千塊錢一個月的既體面又能幹的「蘇州娘姨」。適應環境,她也會說一兩句洋文「哈囉」、「密西」什麼的。可就是苦在不識字,電話號碼記不真,「9」反轉來記成「6」。害得洋主人回電老是打不通,豎起一隻手指警戒地搖晃:「阿媽,難為情呀!數目字老是弄不清楚!」

  阿小的根在「鄉下」,她和丈夫、兒子百順同在大都市上海。阿小同她的丈夫不曾有過「花燭」,「這些年來總覺得當初不該就那麼住在一起,沒經過那一番熱鬧。」暗示這是她來到都市之後的眼界大廣,自視也高,是以鄉下上不得台盤的往事總使她不堪。丈夫的名姓文中沒說,那是個:「臉色黃黃的,額髮眉眼都生得緊黑機智,臉的下半部卻不知為什麼坍了下來;刨牙,像一隻手似的往下伸著,把嘴也墜下去了。」看樣子分明配不上「俏麗有風韻」的阿小。他是個裁縫,住在店裏,阿小帶兒子百順另住在「亭子間」(閣樓小間)。他除了做衣裳,也做點皮貨生意,可就是「不養活她…掙的錢只夠自己用,有時候還問她要錢去入會。」來洋人家看妻與子,連百順撒嬌要五塊錢他也不掏。只是自認「生了勞碌命」的阿小對這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丈夫仍無嫌厭。難得見面的男人一來,連兒子百順也知道。「阿爸來了姆媽總是高興的,連他也沾光。」在洋主人家廚房裏接待:「她給男人斟了一杯茶:她從來不偷茶的,男人來的時候是例外。」「非常注意地聽她丈夫說話」,男人說的是「海獺」;她的對答卻是「小菜場上烏賊很多」。像是雞同鴨講、牛頭不對馬嘴的不知所云。她也知道該尊重男人的需要:先是用她和百順名下的戶口粉、戶口糖來攤煎餅。「男人也有點覺得無功受祿,背著手在她四面踱來踱去,沒話找話說…。」等到「趁熱先吃了」之後,飽暖之餘的男性原型顯現:「她男人立在她身後,低聲說:『今天晚上我來。』」阿小嫌煩說:「熱死了!」她和百順住的那個亭子間實在像個蒸籠,十分的沒情調不適合做那事的。而「但她忽然又覺得他站在她背後,很伶仃似的;他是不慣求人的─至少對她他從來沒有求告過…」非關情慾(想來她的本能或已在忙碌之下磨光了),而是母性的包容,使她補上一句:「百順還是讓他在對過過夜好了。他們阿媽同小孩子都住在這裏的。」如此安排那就是同意,沒想到百順安排妥當之後,一場大雨迫得她無奈轉回,回不了亭子間,只好領回百順(警覺到不能一個人留在洋主人家過夜)在廚房裏暫住一宵。這一段緊湊的過程,著墨雖然隱約,已可看出的不只是那裁縫的綺夢落空,更多的是主角阿小,左支右絀的無奈肆應。

  兒子百順又是個累贅,小學三年級讀不下去還得留級。百順之名取義吉祥,是要他百事順吉。約摸還不上十歲的小男生「臉團團地,細眉細眼」。在他「秀麗的刮骨臉兇起來像晚娘」母親的叱喝之下,「陪著小心」地很「順」。只又不是「百依百順」,沾染到大都會人的虛榮,對於「穿了一夏天的泛了灰的藍布工人裝感到十分疲倦」,要求穿絨線衫好體面些。偏不巧碰到「桂花蒸」的大悶熱天,被他娘罵說:「發什麼昏!」橫梗在阿小心裏的是:「孩子的學校真是難伺候。學費加得不得了,此外這樣那樣許多花頭,單只做手工(勞作課),紅綠紙金紙買起來就嚇人。」跟著母親在洋主人家進進出出,惟恐主人討厭,這孩子也知道寄人籬下的顧忌,動作躲躲閃閃地。放學回來也不敢撳鈴,只在後門口大喊「姆媽」。偏偏阿小正忙著沒聽見,挨到她聽見開門,少不得又挨罵:「嘰哩哇啦叫點什麼?」阿小對這兒子沒什麼好臉色、好話。當著她女佣同業,介紹時是:「慢迴嬌眼,卻又臉紅紅的向朋友道歉似的說:『像個癟三(上海人罵人,不成材的混混之類)哦?』阿小的言行常透出矛盾,總是在對這癟三打罵之後又歉疚地來上點補償。「百順道:『姆媽,對過他們今天吃乾菜燒肉。』阿小把筷子頭橫過去敲了他一下,叱道:『對過吃的好,你到對過吃去!為什麼不去?啊?為什麼不去?』百順眨了眨眼,沒哭出來,被大家勸住了。」其後女佣阿姐故意兇百順:「怎麼不看見你扒飯?菜倒吃了不少,飯還是這麼一碗!」「阿小卻又心疼起來,說:『讓他去罷!不儘著他吃,一會兒又鬧著要吃點心了。』告訴秀琴百順留級,難為情哦!「她看著百順,心頭湧起寡婦的悲哀。她雖然有男人,也賽過沒有,全靠自己的。」百順說先生教要買個嘴套子,阿小突然氣往上衝,罵道:「虧你還有臉先生先生的,留了班還高高興興!你高興!你高興!」拍打他兩下,百順哭起來,老媽媽拉勸。阿小又自找臺階,替百順擤擤鼻涕,叫他不許再哭,快點讀書。

三、浪子洋人

  阿小的雇主─洋人哥兒達。在一甲子之前的上海,洋人是天之驕子,是癟三也趾高氣揚。他是:「主人臉上的肉像是沒燒熟,紅拉拉的帶著血絲子。新留著兩撇小鬍鬚,那臉蛋便像一種特別滋補的半孵出來的雞蛋,已經生了一點點小黃翅。但是哥兒達先生還是不失為一個美男子。非常慧黠的灰色眼睛,而且體態風流。」正經事不做,專和女人攪七念三的洋混混。

  這洋混混對女性可真是「閱人多矣」。他的理想是牆上窄銀框子裏鑲著的洋酒廣告:「暗影裏橫看這紅頭髮白身子,長大得可驚的裸體美人。題著『一城裏最好的』。和這牌子的威士忌同樣是第一流。這美女一手撐在看不見的家具上,姿勢不大舒服,硬硬地支柱著一身骨骼,那是冰棒似的,上面凝涷著冰肌。她斜著身子,顯出尖翹翹的圓大乳房,誇張的細腰,股部窄窄的,赤著腳,但竭力踮著腳尖彷彿踏在高跟鞋上。短而方的『孩兒面』,一雙棕色大眼楞楞的望著畫外的人,不樂也不淫,好像小孩穿了新衣拍照,甚至於也沒有自傲的意思;她把精緻的乳房大腿蓬頭髮全副披掛齊整。如同時裝模特兒把店裏的衣服穿給顧客看。」只是這理想哥兒達迄今尚未碰到過。「碰到了,他也不過想佔她一點便宜就算了。如果太麻煩,那也就犯不著;他一來是美人遲暮(頭髮已經開始脫落,越是擔心,越覺得那珍貴的頭髮像眼睫毛似的,梳一梳就要掉的),越是需要經濟時間與金錢,而且也看開了,所有的女人都差不多。他向來主張結交良家婦女,或者給半賣淫的女人一點業餘的羅曼斯,也不想她們劫富濟貧,只要兩不來去好了。他深知『久賭必輸,久戀必苦』的道理,他在賭檯上總是看看景色,趁機撈了一點就帶了走,非常知足。」

  文中出現的三個情婦:一個是「黃頭髮女人」,看來是個洋女人,「聲音甜得像扭股糖」。兩家的關係很近,黃毛女人家的阿媽秀琴就是阿小自家的小姊妹,是托哥兒達荐了去的女佣同業中常來走動開會的一個。所以消息傳遞管道暢通,知道哥兒達在那邊「鬧到兩三點鐘」,又知道黃毛女「化錢來得個會花,要用的東西一樣也不捨得買(正是華洋人過路客的心態),那天請客,差幾把椅子,還是問對門借的。麵包不夠了,臨時又問人家借了一碗飯。」第二個是倒貼的中國良家婦女「李小姐」。阿小猜她是個大戶人家的姨太太,「不過也說不準,似乎太自由了些,而且不夠好看─當然姨太太也不一定都好看。」這一個黏得很緊,又或就是她的一面倒所以寵壞了哥兒達,老躲著她。她來時哥兒達房裡的照片都不收,擺明了一副不在乎的高姿態。李小姐人最厚道,每次來總給阿小一百塊錢(月薪的三十分之一,不少)。哥兒達常不接她的電話,阿小要費力替主人掩飾。李小姐送哥兒達的生日禮,一副銀碗筷要好幾千。李小姐來電總是搭不上哥兒達,忍不住對阿小有嗔怪的意思,這使得阿小也生氣了。「從來還沒有誰對於她的職業道德發生問題」,禁不住刻薄她兩句,又體念到她每次給的一百塊錢:「就又婉媚地替哥兒達解釋,隨李小姐相不相信,總之不使她太下不來臺。」那婆婆媽媽的李小姐說哥兒達的床套略有點破,要替他製一床新的。阿小替主人爭面子,辯說主人想換一張大床,暫時不必買床套,那破處已由阿小縫連,看不出來了。「她對哥兒達突然有一種母性的衛護,堅決而厲害。」阿小的心態分析:除了明知道哥兒達已經另結新歡,這李小姐已被擱置,緣盡已難賡續之外,筆者忖度還有二端,一是阿小在為李小姐感到不值得,暗示她勿再痴情;另一是連阿小也嫌她倒貼黏纏沒有骨氣討厭,是以連那現實的每次一百塊錢也不想再賺。李小姐其後終於和哥兒達通話,那邊「抽搭抽搭」的哭聲隱約可聞,哥兒達這情場老手仍是一副好整以暇,軟軟、甜甜的使用「拖」字訣,連個幽會的時間都敲不定。

  第三個是新歡,哥兒達留她在家晚飯,黃毛女照片收起,足見重視,這女人是中國人,阿小猜是個舞女,(符合前述給半賣淫的女人一點業餘的羅曼斯的原則)。那是:「一路扭進房去,腦後一大圈鬈髮撅出來多遠,電燙得枯黃結,與其他部分的黑髮顏色也不同,像個皮圍脖子,死獸的毛皮,也說不上這東西是死獸的還是活的,一顫一顫,走一步它在後面跳一跳。」這年輕舞女襯托出新鮮浪漫,新歡熱絡,哥兒達留她晚飯,又帶她出去,再帶回來過夜。使得阿小罕異,想著這女人倒還有兩手,能使得哥兒達在她身上多花幾個錢,確實難得。但她的職業道德又難免替主人擔心:「看他現在越來越爛污,像今天這個女人─怎麼能不生病?前兩個月就弄得滿頭滿臉癤子似的東西,現在算好了,也不知擦的什麼藥?被單上稀髒。」

四、勞資之間

  若說辛苦的阿小有如一頭負軛之牛,那遠比丈夫、兒子更重的軛壓就是這洋主人。此人既小氣,又多疑,阿小知之甚深。冰箱裏吃剩的,若是他不說一聲「不要了,你把它吃掉罷!」她也決不去問他「還要不要了?」阿小和百順吃剩的麵包,是隔壁東家娘存多餘的麵包票給了她一張,她去買了來的。明明是堂而皇之的「自備」,但經多疑的主人瞟上一眼,要強的阿小也會臉紅。她不曾申辯,或是她不屑於此,那主人卻自以為是,相信自己疑心有理。但因為:「再要她這樣的一個人到底也難找,用著她一天,總得把她哄得好好的。」就此不查問。早飯後出去辦公,臨走不忘柔媚地叫喚一聲:「再會呀!阿媽!」那是他浪子的慣技「只要是個女人,他都要使她們死心塌地歡喜他。」邀請新歡晚餐,沒麵粉不能攤餅,捨不得買,阿小心軟,給他添上點戶口麵粉,是她自己的。而這浪子居心惡毒,最會整人。「她進去收拾房間,走到浴室裏一看,不由得咬牙切齒恨了一聲。哥兒達先生把被單枕套襯衫褲大小手巾一齊泡在洗澡缸裏,不然不放心,怕她不當天統統洗掉它。今天又沒有太陽,洗了怎麼晾乾?她還要出去買菜,公寓裏每天只有一個鐘頭有自來水,浴缸被佔據,就誤了放水的時間,而他每天要洗澡的。」主人回到家,想著化三千塊雇的人必需物盡其用。「恨不得他一回來她就馴鴿似地在他頭上亂飛亂啄,因此接二連三不斷地撳鈴,忙得她團團轉。」也難得蘇州娘姨阿小生就一付千手千眼迅捷俐落的看家本領,洋主人百般折磨也還難不倒她。一心二用三用,雙手萬能,料理雇主家事,照顧丈夫兒子,還能騰得出空來和娘姨姊妹們開同業公會,張家長李家短,接待她們吃飯。

  勞方資方,資方盡力壓榨,勞方委屈順應,其不平!最為箭拔弩張危險至極的在篇末,阿小阻雨無奈帶著兒子暫息在廚房。哥兒達帶了女人回來,到廚房來取冰水,電燈一開,阿小醒了只做沒醒。她只穿了件汗衫背心,條紋布短褲,側身向裏,瘦小得像青蛙的手與腿壓在百順身上(是她荏弱的護鶵)。浪子洋人朝她看了一眼:「這阿媽白天非常俏麗有風韻的,卸了裝卻不行。他心中很安慰,因為他本來絕對沒有沾惹她的意思;同個底下人兜搭,使她不守本分,是最不智的事。何況現在特殊情形,好的佣人真難得,而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使得阿小免於狼吻的因素不少:一是她「卸了裝卻不行」的不合色狼胃口;還有這浪人「佣人難得,女人易找」的現實認知;除此之外,又還有二重顧慮:一是如前所述阿小的機警,擁著個兒子不失為掩護,另一是「新歡」就在房裏,若是行動,少不得發生一場得不償失的大鬧。

五、奇文共賞

  不知張氏是從哪裏得來的這封「妙信」,這是阿小的母親自鄉下寄來的。阿小不識字,她老娘自是文盲,這信嘛必定是托人代寫的,能寫信當然不屬文盲,但這封信卻斷句古怪,別字連篇,又用詞有誤,稱得上是一篇難得一見的奇文。特別錄出,並加分析,與讀者們共賞。

  「阿小胞女(一母所生的兄弟姊妹稱胞,母與女不屬姊妹而稱胞,真鮮)。莊次(粧誤為莊)。今日來字非別。因為。前日。來信通知。母在鄉。一切智悉(知誤為智)。近想女在。貴體康安(長輩對小輩,太恭敬了)。諸事迪吉。日下。女說。到十月。要下來。千吉(可能是切記)。交女帶點三日頭藥。下來。望你。收信,千定不可失誤。者(可能是再)。鄉下。近日。十分安樂。望女。不必遠念。者再吾母(可能是再者我)。交女。一件。絨線衫。千定帶下。不要望紀(忘記誤為望紀)。倘有。不下來。速寄。有便之人。不可失約。餘言不情(當是紙短情長)特此面談可也(等待晤面再談)。九月十四日母王玉珍寄。

六、評估作結

  時序已近九月涼秋,桂子飄香時的上海仍然炎熱,此所謂的「桂花蒸」也。阿小的忙碌辛苦;姊妹淘裏的秀琴習慣了都市虛榮,不願回鄉下嫁人,但她婆家已替新房特別裝上地板,看來已是不能不嫁;樓上「一百五十萬頂了房子」的新婚夫婦,結婚才三天就開打,新娘子半夜三更尋死覓活大鬧,第二天居然偃旗息鼓假扮笑臉請客;樓下的少爺在陽台吃零食製造髒亂;哥兒達已經換到第三個女人;酒醉的男女唱著外國歌一路滑跌嘻嘻哈哈走過去;小販的叫賣響徹了一條街,一世界的煩憂都挑在他擔子上…。

  誠如文前楔子,炎櫻(Fettima Mohideen,父親是錫蘭人,母親是天津人。她是張氏港大的同學好友,炎櫻這中國名字就是張氏替她取的)所述;「秋是一個歌,但是『桂花蒸』的夜,像是廚房裏吹的蕭調,白天像小孩子唱的歌,又熱又熟又清又濕。」這大都市貧、富、閒、忙的林林總總,上演在秋熱之中,虛偽的享樂,真實的愁苦,一色的都是荒涼人生,蒼涼人性的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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