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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青史盡成灰—讀王書川先生自傳《落拓江湖》

文:詹悟(專業作家)

書 名:落拓江湖—回首天涯路
著 者:王書川
出版者:爾雅出版社
出版年:民國九十年十二月(初版)

傳記文學的興起

  中國人民近百年來,飽受苦難。從滿清開啟八國聯軍,外國勢力瓜分我國土,訂定喪權辱國條約,侵佔鐵路,搶奪海關,成立外國租界,魚肉我民眾。有識之士,奮起革命,推翻滿清;而軍閥割據,國土分裂,人民繼洋人之後,又受軍閥掠奪之苦。幸蔣介石先生,繼承國父孫中山先生之志,誓師北伐,統一中國,努力建設,正期有成。日本見我全國奮強,趁我民生凋敝之際,先後發動九一八事變、五三慘案、八一三慘案、壓迫我政府,退出東北,佔領華北,又與英、法、德劃分長江、山東、福建、雲南勢力範圍,接著步步進迫,製造東北和華北事件。我政府相忍為國,以和備戰。到了七七抗戰,全國同胞,忍無可忍,蔣委員長才發表告全國同胞書:「地無分東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一致起來抵抗日軍,以圖民族生存。八年抗日,軍民在困戰中犧牲慘重。日軍掠城奪地。南京城破,坑我軍民三十餘萬。這些暴行,引起全國青年,憤慨抗日,投筆從戎。像本書傳主王書川先生,正是大時代的青年,響應蔣委員長口號的「十萬青年十萬軍」。在戰亂中,目睹家鄉山東,在日軍、偽軍、共軍、國軍,四方面搜索,又逢蝗災、旱災,人民饑餓以死。而我國軍游擊隊也生活艱苦。好不容易日軍投降,共軍又起,內亂不已,大陸變色,退守臺灣。在臺灣勵精圖治,安定了五十年,這些與民國同壽之士,活著的多已八、九十歲。回首來時路,莫不稀噓!故近年臺灣文化界興起傳記風潮。最早有胡適的《四十自述》,接著兩岸有《蔣介石傳》、《毛澤東傳》。臺灣的《傳記文學》雜誌,也成了老年人最愛看的。甚至於文壇也有不少人出版自傳式的文學。爾雅的老闆柯青華出版《漲潮日》、爾雅也替桑品載出版《岸與岸》、周嘯虹的《馬祖、高雄、我》、蕭蕭的《父王、扁擔、來時路》,九歌老闆蔡文甫也出版自傳《天生的凡夫俗子》。中國廣播公司選播傳記小說《人間四月天》、《回首碧雲天》、《夢迴關外情》,熱熱鬧鬧。政大教授陳文玲也替母親立傳,寫了一本《紅玫瑰與多桑》,身為總統的更應該立傳,《臺灣之子》也出籠了。選舉期間,賢與不賢,都可以出傳。

傳記是為了彌補歷史的缺口

  主編《聯合報》副刊三十年的瘂弦先生,他在本書序中說:傳記文學寫作的意義,旨在銜接斷裂的歷史,超越時空的隔閡,把前人篳路藍縷的實踐經驗加以傳遞,使我們在體會個人歷史的興衰、得失之餘,得到省思的智慧,前進的膽識。于右任先生也有詩句:「不信青春喚不回,不容青史盡成灰」。「好的傳記作品,應該是一部生命外在現象與內在心靈生活相互映照的史實紀錄,思想明朗潔麗的一面固然要寫,靈魂深處幽暗的一面也要勇於剖白。有時候,生命中成功和失敗的經驗同樣寶貴,『大意失荊州』的困頓命途,有時比『過五關斬六將』的風雲闖蕩更具反思意義。在人與事方面,傳主與當代名人碩彥的交遊過從固然要記,而為時代犧牲奉獻的小人物事蹟,更該加以表彰傳述。總之,好的傳記應該含有人生總結的意味,有感性的宣敘,理性的析論,更有沉痛的檢討和真誠的懺悔,完全不必隱諱,把人生這部大書,坦率地攤開在世人面前,惟如此,才能使一部傳記具有感人的內容,啟發的作用,傳世的價值。」(瘂弦語)。馬各(駱學良)在序文中稱為「彌補歷史的缺口」。近年中央研究院有「口語歷史」之撰述,因當事人年歲已高,時間久遠,致有記憶失實的情事。

  胡適到了晚年,見人就勸對方寫回憶錄。瘂弦退休後,見到上了年紀的文化、文學界前輩,也不忘建議他們撰寫回憶錄。王書川先生寫這本書,也是受到 弦的「煽風點火」有關。

借錢讀書

  本書是著者王書川用一連串散文連綴寫成的回憶錄,共分「故鄉般陽城」、「苦難的母親」、「宏恩的外祖」,「艱苦求學」等六十五章。從四歲有記憶開始,一直寫到退休。他雖出生古齊國山東淄川北峪王姓大戶人家,家種四畝田維生,勉強讀到初中,因家貧無錢升學,父親本要他去學做木匠,但他畢業考了第一名,受到外祖父的寵愛,鼓勵他升學。家中繳不出四十銀元的學費,只好將二畝田地質押二十元,向舅父借得十元,不足的十元,向東村的馬二爺高利借貸湊足。當母親雙手顫巍巍的含著眼淚把銀元交給兒子的時候,做兒子的跪在母親面前,兩人哭成一團(第十二頁)。當我讀到這裡,就像我讀到賴東進的《乞丐囡仔》感動的流淚不止。我自己也是一個從小失學的人,靠著自修考上高考,讀完大學夜間部和公費研究所,而我的子孫,有書讀竟不知好好讀書。王書川先生遇到貴人,外祖父答應負擔他的生活費用,就讀顏山高中,努力用功,第一學期得到全班第一名的榮譽—免繳全期膳食費用。那個時候,讀高中要到都市裡去讀,北峪全村只有鄉長的兒子和他。他的用功,也爭得了村人的讚許。突然七七抗戰發生,日軍清鄉,王書川先生只好投入淄川游擊隊。這中間鄉村人民受到日軍、偽軍、共軍、游擊隊的徵糧徵兵,誠如嚴歌苓小說《人寰》中的小共產黨賀一騎,眼見槐花都給人民吃光了。這使我想起抗戰時我參加游擊隊,以南瓜充饑,內戰中我從浙江桐廬翻越浦江大山,曾有一天沒有進食,晚上,倒在麥 堆上,一位老婦給我們一人一個窩窩頭(大麥和野菜搗成),使我一飯難忘。

從軍、抗日、復員

  一九四○年游擊隊被日軍包圍,司令陣亡,他幸而脫險逃亡回家,因怕家人被牽連,又到沂景山區打游擊。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疥瘡、瘧疾、蝨子夾攻,許多營養不良,缺乏抵抗力的青年,出師未捷身先死。

  民國三十二年三民主義青年團正式成立。蒙陰縣縣長鄭山隱派傳主到分團部工作,與中共的共青團展開鬥爭。這時日軍兵分四路,號稱「魯南大掃蕩」向魯南山區進犯,西北軍系石友三部隊六十九軍開到魯南山區,明著服從中央,暗中勾結中共。「大雪野之戰」,陳毅新四軍以人海戰術,「吃」了秦總司令統率所部。

  傳主逃回家鄉,父親逼他和八歲訂婚的苗春蘭結婚。在這戰亂時代,生命如蜉蝣。傳主本想耕種養親,老死田間。同事耿占元來訪,勸他投效青年軍,並親自帶他通過日軍封鎖線,到阜陽從軍。他被編入山東總隊。日軍攻戰南陽,青年軍移往大別山六安縣,被編入「青年軍第六三一團」,在飢餓中,還要赤手空拳,與大別山的狼群搏鬥。

  日軍投降後,六三一團移駐安徽省城安慶市,大家都在復員喜悅中,他們像「貨物」一樣被點交憲兵教導第三團,予以嚴格軍事管理。傳主連絡同志抗議,提出「青年從軍優待辦法」,團長將幾個領頭的編為「暫編第一隊」,調離營部與弟兄分開,自理生活。這時傳主心情平靜下來,開始寫作,報導戰爭歲月,揭發軍中黑暗。團長黃祥烈(後任臺灣憲兵司令)恐怕報紙宣騰,引起中央注意,同意「暫一隊」復員。

從四明山到臺灣

  傳主到了南京,決定去嘉興參加「青年軍職訓中心」,報考「交通科」,只想平平安安做一個鐵路服務員或勤政人員。在快畢業時,鄭少隱專員找到他,要他到「四明山綏靖指揮部」幫忙。指揮部設在餘姚縣梁衖鎮。首先發表他為政治科長,後來是梁衖區長、四明縣長。

  民國三十八年五月,大陸軍事逆轉,浙江省政府所屬向寧波、舟山撤退,省主席周喦派傳主為稽查處上校秘書。

  舟山有一份《浙海日報》,是杭州《浙江日報》在淪陷前將機器運抵舟山,繼續出報。傳主在報上發表散文、小說,時事評論、社論,以鼓舞民心士氣。受到舟山防衛部司令官石覺將軍的重視,特別召見囑他成立「心理作戰小組」,對前線共軍展開空投宣傳品及心理作戰。稽查處長莊心田介紹北平《市民日報》社長謝起,成立「中國聯合通訊社」,傳主被派為總編輯。民國三十九年五月,舟山撤退,來到臺北銅山街,一方面發行通訊稿,一方面向各報投稿。不久「中聯社」在高雄成立分社,派傳主南下主持,並展開南部文藝活動。

高雄的文藝活動

  傳主到了高雄,為了發展「中聯社」的業務,與各界聯繫活動,人脈豐富,被山東同鄉推舉出來競選高雄市第二屆議員,並連任三、四、五屆市議員。又和尹雪曼、馬各共同創設「新創作出版社」,出版了不少好書。四十三年與尹雪曼創立「中國文藝協會南部分會」,帶動南部文學。關於這一部分,傳主在書中只簡略提到,並不居功,倒是瘂弦在序文中說明,當時許多軍中和軍眷作家都在南部,而臺灣文壇,日據時期的老作家,還不能用中文創作,接受中文教育的下一代,在文壇尚不多,於是這批軍中作家,在《新生》、《中華》報南部版大放異采,這些成名作家,後來因工作遷居北部,也帶動北部的文風,瘂弦認為傳主在南部文壇服務廿六年,功不可沒。這也算是傳主一生奉獻社會最多的時期。

可悲的親情

  傳主在高雄文化界成了「紅人」,他出版了十多本小說、散文,因連任議員的人脈,蒙蔡萬春先生賞識,延攬入國泰集團,經濟也無後顧之憂。他主持中國文藝協會高雄分會,年會中認識《警民導報》的副刊編輯王黛影小姐,也是一位作家,二人相戀成為傳主的賢內助,並擔任「國泰人壽保險公司」高雄處長,對傳主的經濟幫助,是最主要的金主,使得傳主退休後無後顧之憂。傳主到七十歲,二子一女,事業有成,可說是到了人生無憾的境界。兩岸對峙五十年,忽然雙方宣布:在臺灣的退伍老兵,可以赴大陸探親。傳主所遺憾的是別離五十年孤苦無依的父母,以及結褵甫一月的妻子苗春蘭。在大陸三反五反清算鬥爭的農村,本來經過抗日、中共的搜刮,吃苦是命,不知尚有命否?民國七十八年五月,這位七十歲的老兵返鄉探親,先到上海,再搭火車去山東。這一路上,傳主「近鄉情怯」,無法想像家鄉家人的樣子。車過濟南,這一片親如爺娘的土地,不禁令他淚流滿臉。快到淄博市張店車站,他的心情緊張極了。車進站了,他提著、推著兩大件行李下車,車外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都穿著一色的人民裝,分不清誰是兒子?如何去尋找四十多年從未見過面的親人。他在人群中大聲呼喊兒子的名字:「維新!王維新……」忽然一個黑影閃過來,兀的上前抱住,大聲哭喊:「爸爸!爸!……」兩個陌生人抱在一起,熱淚盈盈(二四三頁)。(讀到這裡,我也熱淚盈臉。)這時傳主的父母、外祖父母、岳父母只剩下一堆黃土,聽說老妻還在,因有病在身,行動不便。

  傳主到了老屋,他懷著複雜的心情,面對這幕生離死別重逢的場景(二四五頁)。

  「屋前擠滿了許多老幼婦女。她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這時,我已觸景生情,悲不自勝。我用手抹一抹眼淚,瞪一瞪眼睛,在人叢中找尋那個四十多年來受苦受難的結髮人。他們分開了一條路,讓我擠過去,一個老婦人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在抽搐的哭泣!我猛然辨識出她!跑上去,『噗通』的跪倒在她的面前…」

不從故紙尋前夢

  這樣的人間悲劇,你叫我怎麼不掬同情之淚呢?他寫出了大時代的脈動,小人物的真實遭遇。雖沒有「過五關斬六將」的豪情,但寫出這時代不幸中國人的心聲,以及在艱苦環境中奮鬥不懈,努力工作,奉獻國家社會的事實。傳主到了八十三歲寫回憶錄,他這個平淡的人想不只是為自己立傳。他在自序中借黃少谷先生(八十自壽詩)「不從故紙尋前夢」,他這個「夢」可能是被瘂弦「逼」出來的。我所以寫這篇文章,就視同我為文介紹王鼎鈞的傳記《血淚少年》,他們二個人同是山東流亡學生,參加青年軍抗日,代表中國青年愛國熱忱,以及親身體會苦難的時代。他倆時代相同,背景相同,遭遇許多相同,都以血淚作歷史見證。我在流淚之餘,也以這時代的受難者作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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