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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濁流精神長存─談《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

文:歐宗智(臺北縣清傳高商副校長)

編 者:錢鴻鈞
譯 者:黃玉燕
出版者:九歌出版社
出版年:民國八十九年五月

(一)

  六○、七○年代,在那臺灣經濟尚不富裕的時代,《臺灣文藝》雜誌無疑是臺灣本土文學的燈塔,也是文學界臺灣精神的堡壘,它提供了文學作品寶貴的發表園地,對臺灣文學的發展具有不可磨滅的貢獻,《臺灣文藝》雜誌創辦人吳濁流先生因此可以不朽矣。

  吳濁流之創辦《臺灣文藝》,多得力於作家鍾肇政的協助,從一九六二年起至一九七六年吳濁流辭世為止,這兩位年齡差距達二十五歲之多的忘年之交,保持通信;在這十四年間,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計有三百多封,平均每月約二封,尤其一九六四年與一九六九年分別創辦《臺灣文藝》、成立「吳濁流文學獎基金會」時,通信益形密切,多達四十五封與三十七封,於今日視之,此實為臺灣文學史最值珍惜的第一手資料,極具研究價值。多年以後,這些書信由物理學博士錢鴻鈞輯為《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一書,我們從中可以看出,吳濁流不斷請鍾肇政為《臺灣文藝》寫稿、向作家邀稿及協助幫忙編務。依書信一來一往之常理判斷,鍾肇政致吳濁流的書簡,至少也應在三百封以上,然而如今卻隻紙未留,是以無法相互對照,實在可惜!我們只能透過鍾肇政與其他文友的書信集,如《臺灣文學兩地書》、《臺灣文學兩鍾書》、《肝膽相照》(分別由前衛、草根出版)等,去找尋鍾肇政與吳濁流交往的蛛絲馬跡,藉由這些書信進一步了解到他們的文學理念及其文學生活。

(二)

  五○年代,反共文藝當道,到了六、七○年代,臺灣文學也尚未抬頭,吳濁流以一介民間人士,背後又無大財團支持,毅然自一九六四年起創辦《臺灣文藝》這樣一份純文學刊物,直到一九七六年十月辭世,才由鍾肇政獨力接下編務,這其間的種種艱辛,《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書中述之甚詳,令人感佩不已!深覺若無奮鬥不懈的「吳濁流精神」,當無以致之。

  《臺灣文藝》草創時期,吳老說:「為了《臺灣文藝》,這二十四、五年來,我從來沒有這麼忙過,因為從社長到工友都要由我一個人包辦,所以忙得很。」他甚至為了擔負這份雜誌的重責,犧牲自己寫作的時間。而除了經費,最苦惱的莫過於缺少好的稿件。《臺灣文藝》乃同人雜誌,是以無稿費,但吳老認為,只要懷抱文學熱情,應該是不會為了稿費才寫作。即使每一期都在為稿件不足而操心,吳老卻絕不濫竽充數,否則那就不算是「編輯」了。吳老堅持「編輯部是無法採用馬馬虎虎的作品的」,嚴選之後,退稿也一定會附上理由。至於頒發文學獎,吳老主張,作品未達日本水準之前,都要視為「等外佳作」,其目的在使《臺灣文藝》的作家們要有成為足以代表臺灣的作家之自信。他說,要是把連自己都沒自信的東西拿出去的話,一定會受到良心上的責備。

  純文學雜誌生存不易,友人乃有改弦更張之議,吳老則認為,綜合雜誌由別人來辦就可以,《臺灣文藝》所追求的是文學,不應去想文學以外的東西。事實證明,正因為《臺灣文藝》堅持純文學路線,才走出了自己的路,延續了臺灣本土文化的命脈,成為影響臺灣文學發展的重鎮與關鍵。當然,《臺灣文藝》的重擔也曾令吳老厭倦,想要放棄,但「頑固」的他總是很快就恢復力氣,誓言:「既然我下了決心,就不會那麼隨便讓它倒閉。」這正是「吳濁流精神」!

(三)

  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裡,除《臺灣文藝》編務與吳濁流文學獎相關事宜外,亦提到不少吳老的文學理念,其中「不功利」應是最重要的,他一再向鍾肇政強調,「只想要錢的話,就寫不出好的作品而只能拿出商品」,對於部分作家將文章送去報紙副刊發表以賺取稿費,吳老頗不以為然。他說,「要純潔、超越利害,這樣才能從事文學運動」、「文學就是文學,要有絕對自由意境才能產生好作品」。

  他始終主張健康的文學,但對性的描寫並不反對;認為自己的作品主要是在內容而不在於表達能力,但他對文學技巧還是很講求的,他說:「真正好的小說或好文章,不像走大路,而像走鄉下小徑,不意中碰到奇花異木,或是怪石清泉,或是臨崖驚險呼救,或遇大蛇而斷魂,或看好景而忘懷等,事先都難預料的,所讀之事永留腦海。」

  關於批評,他不怕,而且認為必須說真話才行,只要有好的意見就虛心接納,當然他批評作品也是單刀直入,絕不虛假,他說:「批評家就是鬥雞,與其要拍作家的馬屁,不如不寫。」又說:「拍馬屁不是文學,喊口號也不是文學。」對於「皇民文學」以及新詩詩人的相互吹捧以提高詩作的身價,吳老很不客氣地提出批評,指為「幼稚」。

  他有感於臺灣社會視漢詩如垃圾,棄如敝屣,乃積極參與漢詩活動,勤於創作漢詩,提倡漢詩須要革新,以重振固有文化來鼓舞民族志氣,養其節操,挽救社會頹風。致鍾肇政書簡中,吳老就隨函附上許多首的漢詩作品,像他到東南亞旅行,除了遊記,還另外寫了三十二首漢詩;東遊日本,更完成了漢詩一百十四首,創作力不可謂不驚人。而他對於新詩詩人的以抽象主義為宗,造成晦澀難懂,以及一味模仿外國作品,最為反感,謂:「看看現在的新詩吧!他們積極地在模仿外國的新詩,甚至只把它組合起來而已。」諷刺新詩詩人一邊主張「新」卻又一邊模仿別人。吳老的結論是,要模仿外國的話,絕對產生不了好的文藝。當然,反對之餘,他為免被所謂的「新詩人」嘲笑,也發表了些新詩。

  一般而言,吳濁流對文學所抱持的理念與看法,今日觀之,仍猶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四)

  書中,吳老提拔年輕晚輩,可謂不遺餘力,而且在生活與工作方面亦多所照顧,充分流露長者的風範。

  他創辦《臺灣文藝》雜誌,目的並不在於賺錢,而是要給年輕的臺灣籍作家提供一些寫作的空間,還說:「對年輕人要常以溫暖的心和手去指導他們。」吳老直到辭世那年的最後一封信,仍因該期《臺灣文藝》未見到洪醒夫等年輕作家的作品而感到寂寞,並且徵詢鍾肇政:「有沒有辦法可以鼓勵年輕作家寫作呢?」事實上,《臺灣文藝》每每優先採用年輕作家的作品,的確在培養新一代作家、豐富臺灣現代文學的風貌方面,貢獻卓著,有目共睹。

  為了幫助年輕人,吳老不辭辛勞地為他們介紹工作、推薦參加文學獎等徵選、為家境不佳的年輕文友募款……,尤其鍾肇政因工作與寫作兩忙而病倒了,吳老之擔心溢於言表。當他獲知,鍾肇政有著呼吸器官方面的疾病,他就不只一次在信中提供詳細的偏方,並且提醒鍾肇政多休息,說:「人生是長久的,沒有必要著急。」我們從字裡行間,看到一位識才、惜才的藹藹長者,出自真誠地關心年輕作家的寫作與生活,內心怎不備感溫馨!

(五)

  一直困擾著吳濁流的是「病老」及始終無法克服中文寫作的障礙。創辦《臺灣文藝》時,吳老已六十四高齡,人老了難免會有病痛,然而生病期間,他仍時時關心著《臺灣文藝》的編務;因無法寫長一些的文章,他就寫寫漢詩。由於年長鍾肇政足足有二十五歲之多,相較之下,吳濁流每有「歲月不饒人」的感嘆,說「人一老,就會變笨,記憶力也減退得很厲害」、「人老了,有些事情總是辦不到的。當你到了我這年紀,你一定能了解我現在的感受」……,好在他找到了跟他一樣充滿文學熱情與理想的鍾肇政幫忙,這一對「老少配」終於為臺灣文學奠定了重要的基石。

  吳老與鍾肇政二人都接受日本教育,戰爭期間吳老冒著生命危險,偷偷執筆在臺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長篇小說《亞細亞的孤兒》,這當然是用日文寫的。日本無條件投降後,吳老跟許多優秀的臺灣作家一樣,未能克服中文寫作的障礙,不過他的日文寫作並未停止。只是他立即遭遇到了將日文作品翻譯成中文以便發表的難題,卻苦於心有餘而力不足。是以當他看見鍾肇政已順利克服中文寫作的障礙,欽佩之餘,兩人乃透過通信,結為忘年之交,進而成為文學的伙伴。其後吳老重要的日文作品泰半借助鍾肇政之力譯成中文,甚至於吳老以二二八事件為時代背景的長篇小說《臺灣連翹》,亦是在他逝世十年後由鍾肇政譯成中文以問世,這應是吳老的幸運,也是讀者的福氣,堪稱臺灣文壇佳話。

  《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是用日文寫的,經有心人錢鴻鈞博士整理,再由黃玉燕翻譯出來,這是非常有意義、有價值的第一手臺灣文學史料,但這也註定是冷門的、不太可能賺錢的一本書,然而竟有出版社願意出版,這種種充滿文學理想、只求付出不問功利的作為,不正是「吳濁流精神」的延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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