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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僅見一星明(八)-析評張愛玲的〈茉莉香片〉

文:楊昌年(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教授)

  誠然,是作家的「過去」鑄成的「現在」。尤其是童、少年時所親受的傷痛,形成為日後附骨之疸的難解,時刻吶喊著要求在作品中冷然翻現。這一篇中畸型家庭的親情殺傷,漾動著張愛玲刻骨銘心的,曩昔的傷痛酷烈噩影。

一、往事如煙

  故事背景是近期的畸型家庭與久遠的,未成形的一段情愛。主角聶傳慶的生母馮碧落,舊式大家庭的閨女,在表妹處見過「輩分比她們小,年紀卻比她們長」的大學生言子夜。舊禮教下,「他們始終沒有單獨地談過話」。言家托人來提親,碧落的「老姨娘」(祖父的側室)嫌言家是個「生意人家」,不屬書香門第,拒婚的話很不好聽(叫對方傳個兩三代再來),使得言子夜「這一氣非同小可,便把這事擱了下來」。其後倒是碧落主動:「因為她父母並沒有過斬釘截鐵的拒絕表示」、「暗示子夜重新再托人在她父母跟前疏通」。但年少氣盛的言子夜「不願意再三地被斥為『高攀』」「告訴碧落,他不久就打算出國留學,她可以採取斷然的行動,他們兩個人一同走。可是碧落不能這樣做」。

  這一朵情愛之花未及開放即已夭死在青條之上:言子夜孤身遠別。迨至崔護重來,桃花依舊,人面已非。馮碧落在十八歲時嫁給聶介臣。她從來就沒愛過這丈夫,就此悒悒而終。「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鬱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雲朵裡的一只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是死在屏風上」。

  人亡花落,往事如煙,聶介臣再娶續弦,言子夜在「先後也有幾段羅曼史」之後,娶了「一個南國女郎」。二十年後,聶、言兩家同在香港。碧落黃泉悲怨的宿命傳承到她的兒子聶傳慶,形成為這青年畸型的性格。有幸,或竟是不幸傳慶又邂逅到言子夜正常、活潑的女兒丹朱,賡續二十年前的未連,展開另一段情海風雲。

二、親情殺傷

  聶傳慶的生活裡不斷受到親情殺傷。都已經是大學生了,在家裡可一點都得不到尊重,更不用說是親愛。父親聶介臣對這兒子不但沒好臉色;更且經常當眾用刻薄話來施以戳傷,根源探究或竟是他得不到馮碧落情愛而生的「恨屋及烏」。如:「你那個英文—算了罷!蹺腿驢子跟馬跑,跑斷了腿,也是空的!」「他呀!連男朋友都沒有,也配交女朋友」。「誰說她看上你來著,還不是看上了你的錢!看上你,就憑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趁早給我出去罷,賊頭賊腦的,一點丈夫氣慨也沒有,讓人笑你,你不難為情,我還難為情呢」!

  父子倆長期的對立之下,漸漸地這父親在憤怒與無奈之外:「私下裡又有點害怕」。「打了他,倒是不哭,就那麼瞪大了眼睛朝人看著,我就頂恨他朝人瞪著眼看,見了就有氣」。在此這對父子的冰炭不容已近於《封神榜》裡的李靖與哪吒,不同的是李靖對三兒子是嫉妒;聶介臣對傳慶卻是厭恨再加不甘心—不甘心日後得把家財交到這小子手上去,偏偏又只有他這一個,看他這樣忍著、等著,總有一天會被他等到。而在傳慶:「他發現他有好些地方酷肖他父親…他深惡痛絕那存在於他自身的聶介臣」。如此揮之不去使他痛苦得自厭。

  當然也還有與聶介臣作桴鼓之應,共同來對傳慶施壓的,那就是他的繼母。挑撥離間,專司燒火的標準晚娘。馮碧落與言子夜虛無飄渺的那一段:「她當然不肯讓人們忘懷了這件事,當著傳慶的面她也議論過他母親,任何的話,到了她嘴裡就不大好聽。碧落的陪嫁女傭劉媽就是為了不能忍耐她對於亡人的誣蔑,每每氣急敗壞地向其他的僕人辯白著,於是傳慶有機會聽到了一點他認為可靠的事實。

  這位繼母對兒子語言之鋒利又不輸其夫,話說得是三面兩刃。有時候表面上沒什麼而骨子裡是諷刺:如:「人家是少爺脾氣,大不了,家裡請個補課先生,隨時給他做槍手」;另一種是綿裡針:「這孩子,什麼病也沒有,就是骨瘦如柴,叫人家瞧著,還當我們虧待了他,成天也沒有見他少吃少喝」;再來就是明槍痛批:「別的本事沒有,就會偷懶」。

  在張氏作品中,大家庭的口舌是非,自是她親歷痛楚酷烈的反芻。儘多有閒看沒事幹(這晚娘的事業是抽鴉片、打牌)的女性,專門研究鍛鍊口舌傷人。文中顯示:馮碧落死在傳慶四歲幼年,到如今他已二十左右。失恃之後的十六年漫長歲月,生活在那種壓力不堪之下,真不知他是怎樣掙扎熬過來的?

  亡母已經撒手黃泉,對傳慶,即使猶有眷愛也已無從付與。筆者以為,死著已矣!但她卻仍是個「不出場」的主角,她的悲怨的陰影仍在覆壓著兒子。類同於張氏其他篇章中詭異的「月」與「鬼」的意象,對亡母的想像時時在傳慶的心頭、面前隱約浮現,形成為他甘心承受(不同於對父親、繼母施予的懷恨)被虐、自虐式的殺傷。如:「他一人守在窗子跟前,他心裡的天也跟著黑下去,說不出來的昏暗與哀愁…像夢裡面似的。那守在窗子前面的人,先是他自己,一剎那間,他看清楚了,那是他母親。她的前瀏海長長地垂著,俯著頭,臉龐的尖尖的下半部只是一點白影子。至於那隱隱的眼與眉,那是像月亮裡的黑影」。「窗子前面的人像漸漸明晰,他可以看見她的秋香色摹本緞襖上的蝙蝠。她在那裡等候一個人,一個消息,她明知這消息是不會來的。她心裡的天,遲遲地黑了下去…傳慶的身子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他母親還是他自己。」「至於那無人磨人的憂悒,他現在明白了,那就是愛—二十多年前的,絕望的愛。二十多年後,刀子生了銹了,然而還是刀。在他母親心裡的一把刀,又在他心裏絞痛了」。「她死了,她完了,可是還有傳慶呢?為什麼傳慶要受這個罪?碧落嫁聶家來至少是清醒的犧牲。傳慶生在聶家,可是一點選擇的權利也沒有。屏風上又添上了一只鳥,打死他也不能飛下屏風去」。

  在華南大學中國文學史的課堂上,傳慶曾經對言子夜寄以戀父情結。不幸的是因他的成績不佳與失常(答不出七言詩的起源)而招致言子夜的怒惱。瞧不起、受不了他的哭泣,把這學生趕出教室。當然,言子夜必然知道這青年就是曩昔情人之子,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是恨鐵不成鋼?還是因為這是碧落和另一個他瞧不起的男子所生的兒子,就由於瞧不起他老子,所以連帶也波及這位青年。筆者以為:言子夜這一怒不是偶然而是大堪玩味。或許是他窖藏的那份情愛眷念早已淡失;又或是他對當年碧落的怯懦深深不滿;更或是他遷怒到聶家父子。言子夜的這一次苛斥,對傳慶來說,雖不屬親情殺傷,但創傷之重尤勝於家人所施。他可以對父親的責罵麻木,但卻受不了言子夜的斥責。言子夜不曾站在傳慶的立場設想,這一下斷絕了傳慶對他的幻想甚至希冀,坐使傳慶連一個可供慰藉、想像中的桃花源也歸於破滅,這位孤苦的青年至此已是全然無助。

三、畸型心態

  形成為傳慶畸型心態的是:先天性亡母幽怨的遺傳;以及後天冷漠家庭所賦予的壓力。和張愛玲筆下眾多女角相同,他也是嚴重地缺乏安全感,嚴重得甚至敏感、疑慮而不能接受正常的關愛。在家裡,惟一真心維護他的是亡母所留的陪嫁女傭劉媽。但「他憎厭劉媽,正如在學校憎厭言丹朱一般,寒天裡,人凍得木木的,倒也罷了,一點點微溫,便使他覺得冷得澈骨酸心」。這種心態看似反常其實正常。沒有安全感,不平衡的人,通常不能正常地接受友誼或情愛,人家對他好,反被他誤以為是對他尊嚴有損的憐憫。

  誠如前述,言丹朱與他之間就是這樣的格格不入。這位漂亮的女同學「總是找著他」、「在學校裡,誰都不理他。他自己覺得不得人心,越發的避著人,可是他躲不了丹朱。」她主動來親近,孤僻的傳慶卻總是疑慮:「他不懂她的存心,她並不短少朋友,雖然才在南華大學讀了半年書,已經在校花隊裡有了相當的地位,憑什麼她願意和他接近?他不愛看見女孩子,尤其是健全美麗的女孩子,因為她們使他對於自己分外感到不滿意」。至此點明了男女友誼與情愛運作的相當性,不健全的沒法子跟健全的相配,便何況聶傳慶又是個特別不健全的。

  猶然天真的丹朱,愛和許多人做朋友,但卻不願涉及情愛。理由是:「至於其他的問題,我們的年紀太小了,根本談不到。」她把「德荃」寫給她情書的事告訴傳慶,不是誇耀,而是怕「被愛」,要求有人能為她擔一些難題。又是因為「把你(傳慶)當做一個女孩子看待」。(可能是傳慶的沉靜不得人緣;或是傳慶不像別的男生那樣來追她,傳慶的與眾不同使她誤認為像個女孩)。跟著出現的是雞同鴨講的扦格:「傳慶酸酸的笑了一聲道:『是嗎?你的女朋友也多得很,怎麼單揀中了我呢?』丹朱道:『因為只有你能夠守祕密』。傳慶倒抽了一口冷氣道:『是的,因為我沒有朋友,沒有人可告訴』。丹朱忙道:『你又誤會了我的意思』」這男子自卑、過敏如此,或許讀者們會替篇中的丹朱大嘆一聲:「真累!」

  善良的丹朱,終於淒哽地質問道:「你…你老是使我覺得我犯了法…彷彿我沒有權利這麼快樂,其實,我快樂,又不礙著你什麼」!這一節表現深刻,想使自己的快樂與人分享,使人也快樂,那很難;反倒是抒發自己的不樂、悲苦,有可能會引來相濡以沫的同聲一哭,人性的殘缺如此,曷其可嘆!

  言子夜在課堂上怒斥聶傳慶,熱心的丹朱鍥而不捨來安慰鼓勵他:舞會之後,趕上來要傳慶送她回家。跟他說言子夜這是看重他:「只有你一個人,國文的根基比誰都強,你又使他失望」。要傳慶向她父親解釋為什麼近來這樣失常:「你知道我爸爸是個熱心人,我相信他一定肯儘他的能力來幫助你。你告訴我,讓我來轉告他,行不行?」而傳慶卻不如我們想像那樣的獲得慰藉,篇中交代的是:「只覺胸頭充塞了吐不出來的冤悒」。丹朱試著來了解他,想知他失常的原因,問他「是你家裡的事麼」?(這一猜倒是八九不離十)。沒想到傳慶的反應卻是淡笑:「你也太好管閒事了」!丹朱「絕對想不到傳慶當真是在那裡憎嫌她,因為誰都喜歡她」。男女之間的吊詭就在於此,誰都喜歡她,她偏就不喜歡誰!就這個「憎嫌」她的人,反倒能引起她渴望了解的親近。是反常,也是正常。骨子裡的人性原型是「物以稀為貴」。傳慶一無是處,偏就有這一點與眾不同,而這也正是他與丹朱相剋相生的關鍵之所在。

  風刮松枝打到了她,趁勢挽住傳慶的臂,仍是溫柔的問:「到底為什麼?」得來的是傳慶冷冷的灑開:「為什麼?為什麼?我倒要問問你,為什麼你老是纏著我?女孩子家,也不顧個臉面,也不替你父親想想」!這男子孤獨得利害,偏就是刻意的逃避,拒絕異性的關懷,彷彿他的話刺得對方愈痛,他心裡就能快意一點似的。丹朱提到她的家,又勾起傳慶的嫉火:「三句話離不了你的家,誰不知你有個模範家庭…」丹朱似有所悟:「聽你的口氣,彷彿你就是熬不得我似的,彷彿我的快樂,使你不快樂」。「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我要你快樂」!這一番知己知彼,揭穿了傳慶畸型心態的癥結:「你要分點快樂給我,是不是?你飽了,你把桌上的麵包屑掃下來餵狗吃,是不是?我不要!我不要!我寧死也不要!」在此,讀者們或許將對這種固陋,不必要的自尊有所批評。但從另一角度來看:受苦、孤獨愈重;自衛功能愈強。維護自尊即是自衛,徵之於《紅樓夢》中孤女黛玉的「口才傷人」,因素如出一轍。

  跟著是全篇的高潮,當傳慶意味著「丹朱在那裡戀愛著他麼」?興起的不是欣慰而是一層惡意:「他恨她,可是他是一個無能的人,光是恨,有什麼用!如果她愛他的話,他就有支配她的權力,可對她施以種種纖密的精神上的虐待,那是他惟一報復的希望」。文本在此表現極為深刻,筆者願作分析的是:傳慶所忮求的,不是女性溫柔如水情愛的熨平,縫合他心靈的創傷;而是如〈金鎖記〉中曹七巧施虐於子女那樣的畸型心態,既然不能對父親、繼母、言子夜等人報復,就此「己所不欲而施於人」,親手導演,將他身受到的「種種纖密的精神虐待」,施之於這位無辜的少女,藉著她的痛苦而使自己能有痛苦的反芻與報復的快意。誰都不能也不願充當他這齣親自編導戲碼裡的芻狗,就只有這個自投羅網的言丹朱,所以她是活該倒楣!

  傳慶問丹朱:「你有點兒喜歡我麼」?握著她的手,「想把臉頰偎在她的手臂上」(嚴重的沒有安全感的人,忮求的是一處安全的港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在半空中停住,眼淚紛紛地落下來」。(孤獨痛楚的自白,故作堅強,在此是荏弱的穿幫)。想著要放棄報復,幻想著:「只要一點愛,既然言家和他沒有血統關係,那麼,就是婚姻關係也行,無論如何,他要和言家有一點連繫」。這是在為自己的孤獨痛苦謀求解套;隱隱又是對往事如煙眷戀的賡續。言子夜馮碧落良緣未諧,雙方一子一女的結合,或可彌補起情天長恨。

  而在丹朱的回應:她之喜歡傳慶:「不止一點兒」、「願意和你做朋友」。傳慶進一步表明渴求:「單是朋友不夠,我要父親和母親」。明白顯示他戀父、戀母情結。這也難怪,種因可以遠溯自他蒼白的童年,生母既已早在他四歲時撤手塵寰,生父、繼母全沒給他溫愛的安全。他所忮求丹朱的是:「不是對於我,你不單是一個愛人,你是一個創造者,一個父親、母親,一個新的環境,新的天地,你是個過去與未來,你是神」。是他將過去所欠缺的父愛母愛,以及未來的妻子的情愛,全都希望寄托予丹朱。而丹朱卻不是《茶花女》中瑪格麗特那樣的全能。是能給予不成熟的亞芒以情人、長姊、甚至慈母那樣三位一體的完全付予。丹朱考慮她:「不能那麼自不量力」。「沒有那麼大的奢望」(同指傳慶不能對她存著有奢望)、「至少我只能做他的愛人與妻子」。

  丹朱量力而為的底線,「一陣風把傳慶堵得透不過氣來」,又把他堵回到失望與孤獨。再回到原點上來試探:「那麼!你不愛我,一點也不?」丹朱說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或者她就只是善意與同情,又或是她是搞不清這是不是愛)。傳慶的自卑再度湧發:「你拿我當一個女孩子!你!你!簡直不拿我當人」!至此逼出丹朱「何苦逼我說呢」的隱衷:「你要我把你當做一個男子看待,也行,我答應你,我一定試著用另一副眼光來看你,可是你也得放出點男子氣慨來,不作興這麼動不動就哭了,多愁善病的—」如此的相對條件本也公平,只不過對傳慶這種心理畸型的沒用。不能接受,也不能忍受她觸到了他的痛,由此更挑起他的自卑:「你真會哄孩子:『好孩子別哭,多大的人了,不作興哭』哈哈哈哈…」。

  「他的自私、他的無禮、他的不近人情,她都原諒了他,因為他愛她。連這樣一個怪僻的人也愛著她,那滿足了她的虛榮心。丹朱是一個善女人,但是她終是一個女人」。欽佩張愛玲對她女性同業公會毫不偏袒的切剖,是善女人也還是難免虛榮,真不能對丹朱期望太高,「她終是一個女人」。筆者願說,其實所有的人性都一樣,無分男女都是一般的普通。或許真能有特殊的,但那必然如鳳毛麟角之稀世難求,或看就如海市蜃樓,就只能供在幻想希冀中去勾劃構圖。

  傳慶由失望、自卑而暴烈:「告訴你,我要你死,有了你,就沒有我,有了我,就沒有你,懂不懂?」原先報復的惡念又復迴溯轉來。潛意識裡是丹朱竊佔了他的幸福,否則言子夜與馮碧落所生的正常、快樂的孩子就是他。他對丹朱施以暴力,一面踼一面罵:「你就看準了我是個爛好人,半夜裡,單身和我在山上…換了一個人,你就不那麼放心罷!你就看準了我不會吻你、打你、殺你,是不是?是不是?聶傳慶!不要緊的,『不要緊,傳慶可以送我回家去』…你就看準了我」!

  張愛玲寫下人性畸型如此,今日的讀者勢已不能停格在對丹朱「好心沒好報」的惋惜,是該要試著洄溯到張氏的創作源頭—那形成為畸型心態的長久歷程。

四、評估作結

  雖然「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話並非真理,但筆者願作公平判斷:原是多數父母對子女的付出,多過、大過子女對父母的回饋。子女永遠奢望使用父母(請恕我用此遣詞),直到不再需要時展翅高飛。另一,上一輩的悲劇雖是父母們自己的問題,但因必然波及子女,由此子女們又會奢求父母忍耐、犧牲,在他(她)們長成前後都不應該有什麼問題,如有,那就是對不起子女!

  雖然不願作任何歷史論的考證,但本篇主角的家庭環境與張氏的相似已然明顯。或許可以假設聶傳慶的性行就是著者的心路歷程;又或這篇是張氏「想過」而未「做過」的軌跡;甚或,有同於傳慶一樣沒有安全感的著者,儘其一生似乎並未找到她可供停泊的安全港灣(胡蘭成不像,賴雅更不像),可能她已自知此生旗鼓相當的知己已難遇,退而求其次刻劃個不夠港灣條件,但卻充具熱忱的言丹朱來聊勝於無,而荒涼、蒼涼的是,連個言丹朱也還只是她的篇中人物,迄至一九九五年張氏孤寂死於異鄉,沒有人陪伴著她,更遑言能進入她的孤寂。

  相信讀者們或會為篇中言丹朱的明月溝渠感到不值得,而對傳慶其人不表同情甚至厭惡。茲篇之析,旨在提供另一角度,果若能由作家的孤寂不安來推想這位主角人物,屬於他其來有自的畸型心態,是否又有另角度的審視?

  淒迷,詭異的月意象一向是張氏特異心態的表徵之一,她死在四年前的秋節之前,真不知那時,以她七十五歲的孤寂心理,對此圓圓皓月會有何種感觸?如今,筆者在中秋將屆之前完成此篇,分析為著者代言,願以此作為她才人之諡,並紀念這一位深體人生荒涼,人生蒼涼的孤寂的亡靈。(一九九九年九月十二日于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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