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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的中國女子

文:詹悟(專業作家)

書 名:張愛玲短篇小說集之一
出版者:皇冠
出版年:民國八十一年四月

  張愛玲寫過{傳奇}與{流言}兩種集子。{傳奇}出版後,在一九四七年又添上幾篇新的,把所有的短篇小說都收在裡面,成為「傳奇增訂本」。皇冠又改為現在的書名。

  著者在一九五四年七月於香港自序道:

  這裡的故事,從某一個角度看來,可以說是傳奇,其實像這一類的事也多得很。我希望讀者看這本書的時候,也說不定會聯想到他自己認識的人,或是見到聽到的事情。不記得是不是{論語}上有這樣兩句語:「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

  {傾城之戀}的題目,我們很快會聯想起中國歷史上的美人-褒姒、妲己、和楊貴妃。所謂「紅顏薄命」,有的成了禍國殃民的禍水,有的如王昭君,寂寞悲胡笳。

  美也成了禍水?古代傳奇中的佳人,因為殺氣太重,使接觸的人,輕則家翻宅亂,像「醒世姻緣」中的薛素姐;重則引起殺身之禍,如「水漫金山」中的白素貞,被視為妖孽轉世,禍害投胎,於是美人成了人世的悲劇故事。

  小說中的女主角白流蘇,並不是「傾城傾國」的美人,只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著者用「反諷」的手法,來點出中國女人的悲劇性。

  白流蘇出場的時候,有胡琴伴奏,著者有意引起讀者聯想,白是京戲裡的一個女主角-一個沒有時空拘束的典型中國美女,實際上,她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可憐蟲。

  白府夜裡來了一位徐太太,說是白流蘇離了婚的那一位,得了肺炎死了。四爺道:「他們莫非要六妹去奔喪?」三爺道:「你這會不堂堂正正的回去,替他戴孝主喪,誰敢笑你?你雖沒生下一男半女,他的姪子多著呢,隨你挑一個,過繼過來。家私雖然不剩什麼了,他家是個大族,就是撥你看守祠堂,也餓不死你母子。」白流蘇冷笑道:「三哥替我想得真周到,就可惜晚了一步,婚已離了這麼七八年了。」三爺道:「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樹高千丈,落葉歸根--」流蘇站起身來道:「你這話,七八年前為什麼不說?」三爺道:「我只怕你多了心,只當我們不肯收容你。」流蘇道:「哦?現在你就不怕我多了心?你把我的錢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三爺直問到她臉上道:「我用了你的錢?我用了你幾個大錢?你住在我們家,吃我們的,喝我們的,……我不提錢,你倒提起錢來了!」四奶奶站在三爺背後,笑了一聲道:「自己骨肉,照說不該提錢的話。提起錢來,這話可長了,我早就跟我們老四說過-我說:老四你去勸勸三爺,你們做人主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姑奶奶的錢哪,沒的沾上了晦氣!她一到婆家,丈夫就變成敗家子。回到娘家來,眼見得娘家就要敗光了-天生的掃帚星!」

  流蘇走到母親床前,雙膝一軟,跪了下來,伏在床沿上,哽咽道:「媽」。白老太太耳朵還好,外間屋裡說的話,她全聽見了。說:「我年紀大了,說聲走,一撒手就走了,可顧不得你們。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跟著我,總不是長久之計。倒是回去是正經。領個孩子過活,熬個十幾年,總有你出頭之日。」

  白流蘇在她母親床前淒淒涼涼跪著,心裡想:「這屋子裡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忽聽見背後有腳步聲,那人走到床前坐下了,一開口,卻是來替七妹寶絡做媒的徐太太聲音。勸道:「六小姐,別傷心了,起來,起來,大熱的天……」流蘇撐著床勉強站了起來,道:「嬸子,我……我在這兒再也待不下去了。早就知道人家都躲著我,就只差明說。今兒當面鑼,對面鼓,發過話了,我可沒有臉再住下去了!」

  白流蘇的處境已經十分明白-無路可走,只好照著家人的意思去奔喪,做死人的寡婦。-這也是中國女人的悲哀,靠著男人吃飯。可是,著者忽然峰迴路轉,情節出乎讀者的想像,這叫做傳奇。

  徐太太來是告訴白流蘇離了婚的男人死了,以及她要替七妹提親。對方范柳原今年三十二歲,父母雙亡,在錫蘭、馬來西亞有不少產業。白家眾人質問徐太太,何以這樣的一個標準夫婿到現在還是獨身的?徐太太解釋說范柳原從英國回來的時候,無數的太太們把女兒送上門,硬要推給他,把他捧壞,從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腳底下的泥。由於父母的結合是非正式的,幼年時代的特殊環境,他的脾氣本來就有點怪僻。他年紀輕的時候受了些刺激,漸漸的就往放浪的一條路上走,嫖賭吃著,樣樣都來,獨獨無意於家庭幸福。白四奶奶就說:「這樣的人,想必喜歡是存心挑剔。我們七妹是庶出的,只怕人家看不上眼。放著這麼一門好親戚,怪可惜了兒的……倒是我那個大女孩機靈些,別瞧她,人小心不小,真識大體!」三奶奶道:「那似乎年歲差得太多了。」四奶奶道:「喲!你不知道越是那種人,越是喜歡那年紀輕的,我那個大的若是不成,還有二的呢。」

  白老太太一心一意只怕親戚議論她虧待了沒娘的七小姐,決定由徐太太擇日請客,把寶絡介紹給范柳原。到了那天,老太太、三爺、三奶奶、四爺、四奶奶自然都是要去的。寶絡輾轉聽到四奶的陰謀,心裡著實惱著她,執意不肯和四奶奶的兩個女兒同時出場,又不好意思說不要她們,便下死勁拖六姐流蘇一同去。一部出差汽車黑壓壓坐了七個人,四奶奶的女兒金枝金蟬便慘遭淘汰。他們是下午五點鐘出發的,到晚上十一點回家。金蟬問道:「那范柳原是怎樣的一個人?」三奶奶道:「我哪兒知道?統共沒聽見他說過三句話。」又尋思了一會,道:「跳舞跳得不錯罷!」金枝咦了一聲道:「他跟誰跳來著?」四奶奶搶先答道:「還有誰,還不是你那六姑!我們詩禮人家,不准學跳舞的,就只她結婚之後,跟她那不成材的姑爺學會了這一手!」四奶奶又向那邊喃喃罵道:「你若以為你破壞你妹子的事,你就有指望了,我叫你早早的歇了這個念頭!人家連多少小姐都看不上眼呢,他會要你這敗柳殘花?」

  陽臺上的話,流蘇聽得清清楚楚。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徐太太來做媒的不是她,要去相親的是七妹寶絡強她陪著去。但無論如何,她給了她們一點顏色看看,他們以為她這一輩子已經完了麼?

  隔了幾天,徐太太又來到白公館。四奶奶早就預言過:「我們六姑奶奶這樣的胡鬧,眼見得七丫頭的事是吹了。」徐太太解釋她這兩天為什麼沒上門,是家裡老爺有要事上香港去接洽,如果一切順利,打算租房子住個一年半載。姓范的已經不在上海了,暫時只得擱一擱。徐太太說:「我們的那一位,在香港倒有不少的朋友……六小姐若是能夠到那邊去走一趟,倒有很多的機會。……」白老太太便嘆了口氣道:「到香港去一趟,談何容易!單講-」不料徐太太很爽快的一口剪斷了她的話道:「六小姐若是願意去,我請她。…這點小事,我還做得起!再說,我是指望著六小姐幫我的忙。我拖著兩個孩子,血壓又高,累不得,路上有了她,凡事也有個照應。……」

  流蘇心裡想,徐太太憑空的要在她身上花這些錢?世上的好人雖多,可沒有多少傻子願意在銀錢上做好人。徐太太一定是有背景的,難不成是那范柳原的鬼計?流蘇的父親是一個有名的賭徒,為了賭而傾家蕩產,流蘇沒有沾過賭具,然而她也是喜歡賭的,她決定用她的前途來下注。

  到香港淺水灣飯店,他們沿著碎石小徑走去。陽臺上有兩個人站著說話,只見一個女的,背向著他們。……被那女人擋住的一個男子,卻叫了一聲「咦!徐太太!」便走了過來,又向流蘇含笑點頭。流蘇見是范柳原,雖然早就料到這一著,一顆心依舊不免跳得厲害。流蘇含笑問道:「范先生,你沒有上新加坡去?」柳原輕輕的答道:「我在這兒等著你呢。」

  徐先生的朋友,晚上在香港飯店裡替他們接風。流蘇正跳著舞,范柳原忽然出現了,把她從另一個男子手裡接了過來,她看不清他黝暗的臉,只覺得他異常沈默。流蘇笑道:「怎麼不說話呀?」柳原笑道:「可以當著人說的話,我完全說完了。」流蘇噗哧一笑道:「鬼鬼祟祟的有什麼背人的話?」柳原道:「有些傻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還得背著自己。讓自己聽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流蘇別過頭去,輕輕啐了一聲道:「偏有這些廢話!」柳原道:「難得碰見像你這樣的一個真正的中國女人。」流蘇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我不過是一個過了時的人罷了。」柳原道:「真正的中國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遠不會過了時。」

  他每天伴著她到處跑,什麼都玩到了……晚上他們常常出去散步,直到深夜,她自己都不能夠相信,他連她的手都難得碰一碰。她總是提心吊膽,怕他突然摘下假面具,對她做冷不防的襲擊,然而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他維持君子風度,她如臨大敵,結果毫無動靜。流蘇自己忖量著,原來范柳原是講究精神戀愛的。她倒也贊成,因為精神戀愛的結果永遠是結婚,而肉體之愛往往就停頓在某一階段,很少結婚的希望。

  他們兩個也有小誤會的時候。流蘇不答,掉轉身就走,柳原追了上去,一路陪著小心,低聲下氣,也就和好。第二次在海灘上,相互打沙蠅,兩人劈劈啪啪打著,笑成一片。流蘇突然被得罪了,站起身來往旅館裡走,柳原這一次並沒跟上來。她回到旅館,從窗戶裡用望遠鏡望出來,他的身邊躺著一個女人,就是她第一次香港在旅社陽臺上看見和柳原在一起的印度公主薩黑荑妮。

  從這天起柳原整日和薩黑荑妮廝混著。流蘇忽然閒了下來,只好裝著傷了風,在屋裡坐了兩天。幸喜天公識趣,又下起纏綿雨來,用不著出門。一天下午,她打著傘在旅館的花園裡兜了個圈子回來,天漸漸黑了,坐在廊簷上等徐太太看房子回來。一群男女嘻嘻哈哈從汽車裡出來,打頭的便是范柳原,攙著薩黑荑妮走來。柳原瞥見流蘇的傘,便在扶梯口上和薩黑荑妮說了幾句話,獨自走來坐下來道:「前兩天聽說有點不舒服?」流蘇道:「不過是熱傷風。」彼此寒暄,說著開船到青衣島去玩。正說著,薩黑荑妮換了印度裝又下樓來了,也靠著闌干,遠遠的揀了個桌子坐下。流蘇笑著向柳原道:「你還不過去?」柳原笑道:「人家是有了主兒的人。」流蘇道:「那老英國人,哪兒管得住她?」柳原笑道:「他管不住她,你卻管得住我呢。」流蘇抿著嘴笑道:「喲!我就是香港總督,香港的城隍爺,管這一方的百姓,我也管不到你頭上呀!」柳原搖搖頭說:「一個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點病態。」流蘇掌不住放聲笑了起來道:「也沒有看見你這樣的人,死七白咧的要人吃醋!」

  兩人當下言歸於好,一同吃了晚飯。流蘇表面上雖然和他熱了些,心裡卻怙惙著,他使她吃醋,無非是用激將法,逼著她自動的投到他的懷裡去。……很明顯的,他要她,可是他不願意娶她。然而她家裡窮雖窮,也還是個望族。……這一天深夜裡,床頭的電話鈴突然響了,她一聽,是柳原的聲音,道:「我愛你。」就掛斷了。流蘇心跳得撲通撲通,發了一會楞,把聽筒輕輕放回原處,又是鈴聲大作。她再度拿起聽筒,柳原在那邊問道:「我忘了問你一聲,你愛我麼?」她低聲道:「你早該知道了,我為什麼上香港來?」柳原嘆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擺著的是事實,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蘇,你不愛我。」流蘇道:「怎見得我不?」柳原不語,良久方說:「{詩經}上有一首詩,我念你聽『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柳原的父母是離多聚少,他從小對婚姻有悲觀的看法。可是流蘇不了解他的心意,惱了起來道:「你乾脆說不結婚,不就完了,還得繞著大圈子,什麼做不了主?連我這樣守舊的人家,也還說『初嫁從親,再嫁從身』哩!你這樣無拘無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誰替你做主?」柳原冷冷的道:「你不愛我,你有什麼辦法,你做得了主麼?」流蘇道:「你若真愛我的話,你還顧得了這些?」柳原道:「我不至於那麼胡塗,我犯不著花了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對於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許你不在乎: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流蘇不等他說完,拍的一聲把耳機摜下了,臉氣得通紅。

  這一段對話是著者刻劃兩人的思想,性格的不同。男人的愛在口頭,女人是愛在心頭口難開。柳原迭經愛情挫折,認為愛要「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他遇到的都是為了他的財富和地位委身於他。柳原的看法,也成了中國傳統觀念的看法--女人結婚是為了生活。

  第二天早上,她也不敢問他,照常出去玩了一天。柳原住在隔壁,出入總是肩並肩,夜深還到海岸上去散步,一點都不避嫌疑。不知情的還向流蘇點點頭,喚了一聲『范太太』。流蘇吃驚地朝他望望,驀地裡悟到他這人多麼惡毒。他有意的當著人做出親狎的神氣,使她沒法可證明他們沒有發生關係。她勢成騎虎,回不得家鄉,見不得爺娘,除了做他的情婦之外,沒有第二條路。然而她如果遷就了他,不但前功盡棄,以後更是萬劫不復了。她偏不!她打定了主意,便告訴柳原她打算回上海去,柳原卻也不堅留,自告奮勇要送她回去。流蘇知道他還是一貫政策,惟恐眾人不議論他們倆。眾人越是說得鑿鑿有據,流蘇越是百喙莫辯,自然在上海不能安身。流蘇盤算著,即使他不送她回去,一切也瞞不了她家裡的人。她是豁出去了,也就讓他送她一程,到了上海,他送她到家,自己沒有下車。白公館裡早有了耳報神,探知六小姐在香港和范柳原實行同居了。如今她陪人家玩了一個多月,又若無其事的回來了,分明是存心要丟白家的臉。

  於是張愛玲以「作者觀點」說出了世人對女人的看法!

  流蘇勾搭上了范柳原,無非是圖他的錢。真弄到了錢,也不會無聲無息的回來了,顯然是沒得到他什麼好處。本來,一個女人上了男人的當,就該死;女人給當給男人上,那更是淫婦;如果一個女人想給男上當失敗了,反而上了人家的當,那是雙料的淫惡,殺了她也還污了刀。

  白家先是「家醜不可外揚」,遲遲的沒向流蘇採取斷然行動。熬到十一月底,范柳原從香港來了電報:「乞來港。船票已由通濟隆辦妥。」白老太太長嘆了一聲道:「既然是叫你去,你就去罷!」

  范柳原在細雨迷濛的碼頭上迎接她。他說她的綠色玻璃雨衣像一隻藥瓶。她以為他在諷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就是醫我的藥。」

  第二天,他告訴她,他就要上英國去。她要求他帶她一同去,但是他回說那是不可能的。他提議替她在香港租下一幢房子住下,等到一年半載,他也就回來了。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軍向香港開戰。流蘇租的房屋,砲彈波及,女傭也逃走了,家裡沒有米,肚子是空的。在這危急的第二天,柳原去英國的船還沒出港,他急忙趕回。看到被炮彈炸毀的房屋,柳原嘆道:「這一炸,炸斷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蘇也愴然,半響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該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還長著呢!」

  戰爭過去,他們在街上買菜,無意中又碰見了薩黑荑妮公主。這時,薩已經落魄了,「黃著臉,把蓬鬆的辮子胡亂編了個麻花髻,身子不知從哪裡借來一件青布棉袍穿著,腳下卻依舊趿著印度式七寶嵌花紋皮拖鞋……她的英國人進了集中營;她現在住在一個熟識的常常為她當點小差的巡捕家裡。」(二二九頁)她喚流蘇:「白小姐。」柳原笑道:「這是我太太。你該向我道喜呢!」

  流蘇勝利了。現代佳人沒有在驚天動地中粉身碎骨,像楊貴妃在馬嵬坡前被縊死;相反地,她在風雨飄搖中站了起來。故事中另外一個傳統中的古代佳人薩黑荑妮公主--這位象徵古印度的天魔女,因為錯生了時代,在變動中倒了下去。

  在流蘇香港冒險之旅的過程中,薩黑荑妮公主是她唯一見過的勁敵。在兩陣對仗之下,有好幾次,柳原險些被天魔女擄去。但是古印度的天魔女,畢竟鬥不過現代傳奇中的佳人。

  在張愛玲卓越的手法下,薩黑荑妮是一個反襯流蘇的重要人物。在她們的名字中,嵌進了一「白」一「黑」,薩黑荑妮便成了白流蘇的另外一個「投影」。白流蘇初履香港,立即在旅館的陽臺,看見薩黑荑妮的背面出場。彷彿(紅樓夢)裡的兩句偈語:「青梗峰下倚古峰,入我門來一笑逢。」

  送走薩黑荑妮,流蘇站在門檻上,柳原立在她身後,把手掌合在她的手掌上,笑道:「我說,我們幾時結婚呢?」流蘇聽了,一句話也沒有,只低下了頭,落下淚來。柳原握住她的手道:「來來,我們今天就到報館裡去登報啟事,不過你也許願意候些時,等我們回到上海,大張旗鼓的排場一下,請請親戚們。」流蘇道:「呸!他們也配!」(二二九頁)

  「傾城之戀」成了「危城之戀」。「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成千成萬的人死去,成千成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變……流蘇並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麼微妙之點。她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來……」(二三○頁)

  水晶在「試論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的神話結構」認為{傾城之戀}寫的是「反高潮」,流蘇不是正面的紅顏禍水。張愛玲只是淡淡的說:「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裡,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二二八頁)

  中國人喜歡講究因果,著者說:「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二三○頁)張愛玲小說裡的人物角色多是悲劇。結尾,她說:「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二三○頁)本書最後的人生態度,還是幾分無奈!

  筆者在{書評}三十三期介紹過張愛玲的{半生緣},認為「一本暢銷的書,不一定是一本好書。」喜歡小說的人,不妨仔細研究「傾」文中的人物對話,不必太多的筆墨去白描,就能突顯人物的思想、性格來。這就是張愛玲筆下的人物能活在讀者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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