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靠偉人與事件築構,卻沒有人拓得下歷史的脈絡,包括歷史自己,只剩那些歷史的構件,瑟縮成檔案,在自己的夢裡。
廖添丁之死
在一個雲層厚實如潑墨般的午後,國史館台灣文獻館研究員陳文添拿起一份從故紙堆中整理出來的文件說:「這是當時的警訊筆錄,是關於廖添丁死亡的一手史料。」
泛黃的文件中述說,日本明治天皇42年11月一個同樣陰鬱的午後,義俠廖添丁在台北縣八里山區被友人楊林出賣,當他發覺情況有異欲拔槍擊殺楊林時,竟因卡彈而被楊林以手邊重物猛擊額頭多下,終於傷重不治,為台灣人民反抗異族暴政的一代英雄,遂在歷史中無奈地逝去。
而這件流傳在台灣民間即將滿一百年的傳奇故事,就真實地記錄在台灣文獻館所珍藏的舉世孤本——《台灣總督府檔案》中,經過漠視、遺忘、湮滅、扭曲之後,再由有識之士搶救、整理,進而數位建檔,瑟縮已久的舊夢逐漸甦醒,等待拓印台灣坎坷多舛的命運。
萬國博覽會
日本治台半世紀,積累的紀錄自然豐富多元,除了血與淚的憤怒嘆息之外,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生活,也有汽船嗚嗚、火車飛馳的現代化歷程,新亭對泣也好、苟且偷生也罷,台灣的歷史依舊兀自開落。
陳文添指著檔案室牆上展示的精美卡片說:「西元1935年,日本政府為了慶祝統治台灣40週年,特別在台灣各地舉辦了史無前例的『台灣博覽會』,參訪人潮高達200餘萬人次,堪稱盛況。其中,台灣專賣局為了推銷台灣本地所產的美酒佳釀,還設計了各款商標,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經過我們從浩瀚的總督府檔案資料耙梳,終於找回了微醺的往事。」
曾經,我一直認為歷史就跟夢一樣,是黑白的,褪去了陽光下閃耀的生氣,終究要如貓般蜷曲在淒清的夜裡。可是,看著一張張從總督府諸檔挖掘出來的美麗標籤、圖案,甚至許多工程、建築的大圖,那蒼白的歲月忽然間彷彿像黑夜裡迸放的彩色煙火,多彩幻化,使人如癡如醉。
歷史百寶箱
事實上,在台灣文獻館的「鎮館三寶」︰《台灣總督府檔案》、《台灣總督府專賣局公文類纂》及《台灣拓植株式會社文書》中,滿盛著台灣人民的血淚、夢想與記憶,用通俗的比喻來說,就像一座「歷史的百寶箱」。
其中,台灣總督府檔案是由許多子檔構成的檔案群,包括日本占領台灣、澎湖的全統治紀錄《台灣總督府公文類纂》,以及《臨時台灣土地調查局公文類纂》、《高等林野調查委員會文書》、《舊縣公文類纂》、《土木局公文類纂》和《國庫補助關係書》等。
陳文添介紹說:「台灣總督府檔案以明治時期的卷冊最多,內容幾乎全是以毛筆在美濃紙上書寫的手稿;大正時期的數量次之,利用洋紙、鋼筆書寫的情況漸增;昭和時期的檔案則因總督府採分散管理及美國軍機炸毀等因素,以致保存的最少,主要是利用鋼筆書寫及打字作成紀錄。
另外,《台灣總督府專賣局公文類纂》記載著殖民政府剝削、壓榨台灣人民的跡證。從最早實施的鴉片專賣,到樟腦、食鹽、香菸,以及二次大戰期間增加的度量衡、火柴、石油、鹽滷等,陸續收納十種物品作為專賣控制的項目,而專賣收入更佔總督府年度「盈收」的四成左右,與民爭利莫此為甚。
至於《台灣拓植株式會社文書》,則是以1936年底設立的台灣拓植株式會社為保存主體,紀錄一段瘋狂的南進歲月裡,一個強取華南、南洋和台灣島內各種農、漁資源以餵養無止野心的組織,如何走向必然的解體與幻滅。
芝麻‧開門
如今,台灣文獻館已和日本名古屋中京大學成功打造開啟寶庫的鎖鑰,也就是《台灣總督府文書目錄》,隨時供知道寶物所在的現代阿里巴巴,用來「芝麻‧開門。」
陳文添舉例說明如何用之以獲取所要的金玉:「我曾為了尋找高雄陳中和是否被總督府報請天皇敘勳,翻遍原附目錄都無結果,直到總督府文書目錄製作完成,才在其中的明治30年永久保存追加第11卷(總卷號221卷)第1件及第7件中得到完整的解答,包括陳中和在敘勳之前個人的履歷,以及地方官廳呈報敘勳的交涉過程,都有詳細的紀錄。」
事實上,已有越來越多「有識之士」知道台灣文獻館的館藏豐富,各種研究成果也不斷出爐,有人在《台灣拓植株式會社文書》中找到解決土地紛爭的有利證據;有人利用總督府檔案裡有關「六堆」資料的清查,重新建構客家先人奮力生存的真實圖樣;還有人藉以還原早已飛散的原住民「七腳川」與「南庄」事件。
還有,好多,好多。
台灣的際遇很苦,生活起伏,而歷史不是破碎,就是禁忌,走在中興新村暗沈的黃昏之中,益發覺得那些檔案的寂寥與無可奈何的凋零,但卻又有莫名的悸動與盼望。台灣,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