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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主義者的心聲─談李家同的《讓高牆倒下吧》

文:詹悟(專業作家)

李家同這個人

  八十三年愚人節,我從官場上退休,住到南投九九峰下,才有時間讀自己喜歡讀的書。在《聯合報》副刊上讀到一篇〈來自遠方的孩子〉,是寫一位大學歷史系教授,到美國普林斯頓大學休假,經常在校園散步,會遇到一位十三、四歲皮膚黑黑的孩子,常常是一個人,在圖書館、學生餐廳,甚至書店裡看到他。他不僅永遠一個人,而且永遠是個旁觀者。有一次這位教授到紐約帝國大廈頂樓又遇見他,而且對教授笑了笑。教授覺得:他為什麼老是尾隨著我?

  秋天來了,教授在圖書館裡又遇見這孩子,斜靠在圖書館前的一根柱子上,好像在等他。教授心裡想:所有的中學都已經開學了,他難道不要上學嗎?如果不上學,為什麼不去打工呢?他究竟是誰?怎麼老是跟著我?

  「教授,你要知道我是誰嗎?跟我到圖書館裡去,我會告訴你我是誰?」

  這孩子講的竟是中文,帶他去看一卷「饑餓三十」的錄影帶。這卷錄影帶去年教授在服務的大學,已經放映過了,片中紀錄全是世界各地貧窮青少年的悲慘情形。巴西有成千上萬的青少年流落街頭,被警察捉去放逐荒野而死。這孩子指著一具屍體說:「這就是我!」

  教授大吃一驚,原來他在和鬼魂講話。

  這有點像《聊齋》裡的鬼話連篇,訴說世界貧窮地區的孩子,饑餓而死,而世界上尚有許多富人過著揮霍地球資源的生活。諷刺的是公元二一○○年世界歷史學會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開會。這小鬼對教授說:「我們希望你改變歷史的寫法,使歷史能忠實地記載人類的貧困,連這些來自北方的野鴨子,都有人關心,為什麼窮人反而沒有人關心呢?」

  這應該是著者要寫這篇小說的主題。讀後心情為之一震,我開始注意著者是誰?一個陌生的姓名:李家同。後來又讀到李家同寫的〈我是誰〉(84.3.14聯副)

  「我是誰?」這好像是一個哲學問題,我常常在問自己。

  在聖彼德大教堂裡,教宗去世了,靈魂悠悠到達天堂,可是天堂不認識他,也查不到教宗的資料。教宗報出了他在陽間的經歷,最後他說在羅馬鄉下的孤兒院照顧貧窮的孩子八年,大家都叫他保羅神父。天堂管事的人在終端機上找到教宗的資料說:你的資料上說你是個仁慈的神父。

  這又是《聊齋》說鬼,借著鬼說權位無用,仁慈永存;只有仁慈者能入天堂。

  我開始尋找李家同的資料,廿八年生,安徽合肥人。臺大電機系學士,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部電機博士。信仰天主教。在大學學生時代常去臺北監獄及新店軍人監獄替受刑人服務。曾為大學校長,目前是暨南大學教授。

  好一個工科博士,竟「撈過界」到文學的田地。不過,讀他的文章有一種魅力。誠如杏林子所說:「對於一個文字工作者,讀到一篇好文章,往往比自己寫了一篇好文章更令人心曠神怡,每每在擊節叫好之餘,也不禁暗羨,何以這樣文情並茂的好文章,自己寫不出來!」

  省政府退休同仁辦了一個三餘學會,每月都有一次讀書會和演講。我主動向承辦人推薦請李家同來演講。

  他來了,瘦瘦的個子,穿了一套不起眼的西裝,一點也不像名教授、大學校長。他只是像平常聊天的講話,講他民國八十三年到印度德蕾莎修女創辦的垂死之家,做了三天義工。他很佩服出身於有好教養的南斯拉夫家庭的德蕾莎,十八歲到貧窮的印度為窮人服務。她說要為窮人服務必須自己要成為窮人。她只有三套衣服,不穿襪子。她的住處除了電燈外只有電話。那裡修士跟她一樣,不戴手錶。李家同貴為校長,也跟修士一樣,服務病人,死人。他目睹貧窮所帶來的悲慘,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地愛、真正地給過」。印度之行給他無比震撼,他一連寫成〈讓高牆倒下吧〉、〈屋頂〉、〈握住垂死窮人的手〉、〈來自遠方的孩子〉,希望傳達德蕾莎修女所說「愛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漠不關心」,也希望喚起大家對窮人的認識。

  在九二一地震之後,我們再度邀請李家同來演講。李家同決定暫時離開危險的暨南大學,借臺大校舍上課,使學生有一個不被中斷的學習環境。此舉竟引發埔里籍的立委抨擊,他毅然辭去校長,只做一位陽春教授。這次他講的題目是「人類面臨的重大問題」,從道德淪落、種族歧視、自然資源流失、污染問題、貧富不均、軍備競爭、資本家壟斷科技,而科技控制人們。二個小時的演講,他悲天憫人的替人類「預言」「作惡多端」的後果。

  演講會後李家同被熱心聽眾包圍。談到他寫作的動機。他說他是喜歡聊天,有一次聽來一個傳教士的故事,身上不帶鑰匙。可是人追求物質,擁有之後又怕失去,所以要用鑰匙來保護,卻因此有了負擔和煩惱,失去許多快樂。基於這點啟發的概念,他寫下〈鑰匙〉。

  談起他的寫作,是以「故事」為出發點,來表現道理,因為他覺得,大家都喜歡聽「故事」。透過故事,想必可以更吸引人們去接受道理。他舉帶來的這本書《讓高牆倒下吧》為例,在自序中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寫」說明都是「我的親身經驗」。

以故事表現道理,以行動證明思考

  這本書共有二十八篇,篇目是按照在《聯副》發表先後次序排列。首篇是〈我的盲人恩師〉,他感到教育界對盲人的歧視,決定寫這篇文章,從此也交到了不少盲人的朋友。他認為我們的教育要改革,一定要使失明的年輕人能進入建中,或是北一女中,和一般同學一齊生活,學一樣的課程,反對師範學院拒收有色盲的人理由是小學老師要帶小孩過馬路。

  〈我的媽媽來看我〉是一個真實故事。他在大學時代常去監獄服務,認識一位受刑人很喜歡看書,是臺北市一所有名中學畢業,和李家同很談得來,常說他媽媽是位非常慈祥的女性,媽媽常來看他,都會吃閉門羹。李家同有點不相信,他去訪問這位受刑人家人。受刑人的爸爸非常嚴肅地說,他早已不承認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也一直禁止家人和他來往。李家同辭別出來,受刑人的媽媽和妹妹匆匆趕上來,問他如何能看到她的兒子,她要去看他。由於母親的關愛,改變了這位受刑人的人生觀。

  近日法務部長陳定南宣布,要在他任內廢除死刑,李家同也是期盼著廢除死刑。他記得教宗曾親自去拜訪當年刺殺他的人。李家同說:「一個成熟的人,一定能寬恕別人」。於是他以虛構的方式,寫出〈我已長大了〉。敘述爸爸是位名律師,曾經做過法官,判過一次死刑。這位犯人在監獄裡信了教,徹底悔悟,已是個好人。因此,爸爸四處去替他求情,希望能得到特赦,免於死刑,可是沒有成功。臨刑前,法官痛悔判了這個死刑,就收養這位死刑犯的兒子。這個「兒子」長大,這位富有的律師,有一天告訴他的獨子,他就是死囚的兒子。

  這是一篇情節曲折的小說,有衝突、有懸疑,只是著者並不是小說家,是以說故事的方式平敘,缺乏高潮和張力。

  李家同厭惡死刑,更厭惡戰爭,有一天,他在報上看到一張照片,有一隻禿鷹跟著一個垂死女孩,心中大受震動,寫成〈我只有八歲〉,是寫盧安達內戰的故事。村子裡的男人都被殺死,媽媽帶著小女孩和哥哥逃亡,路中,媽媽也被士兵殺死,哥哥餓死,小女孩也快死了,一隻老鷹跟著她。

  有一天,李家同看到一則新聞。報導波西尼亞戰爭,開炮的地方卻是一個風景絕美的山谷。他構思寫出〈山谷裡的丁香花〉。

  他對美國人在越戰時使用落葉劑和汽油彈,非常反感。一位美國海軍將領的兒子,當年在越戰被落葉劑所害,得了癌症。而這位將領正是指揮散發落葉劑的人。李家同寫出〈維特,你為什麼殺了我?〉著者虛構小說中二兄弟,哥哥維特是發明落葉劑的工程師,他沒想到他的發明原來要用作農業的,公司報到國防部,竟用來當殺人利器,甚至於在越南戰爭的弟弟約翰也因此得了癌症。臨終維特向弟弟懺悔,著者出其不意的扭轉情節。約翰自白他在越南打仗的時候,要進攻一個村落,每次用無線電召來空軍投下汽油彈,不但將村落燒光,大多數村民也被活活燒死。因此,他死有應得。

  李家同從西方媒體看見巴西警察濫殺露宿街頭的孩子,他正在審查工業局的資料庫管理系統,就運用他的電腦知識寫〈胎記〉。有一天,一通秘密電話告訴巴西警察總監的太太,說她的孩子在醫院裡被人調了包,她真正的兒子現在流落街頭。她如不信,可打電話到兒子出生醫院去查電腦。她兒子的血型是A型,右手腕的內面有一個胎記。夫人查證果然有胎記,而她身邊的兒子沒有胎記。她心慌了,立刻告訴丈夫,命令全國的警察,要搜尋一個十三歲、右手腕有胎記的兒童。警察找到一名被警察打死棄屍的男孩子,右手腕內面有胎記。

  警察總監是指揮殺死兒童的主持者,現在他的兒子被警察殺死了,他當場昏去;醒來後只要看到男孩,就會去抱。他退休辦了一個孤兒收容所,夫妻倆投入救援流浪兒童的工作,對現在的兒子視同己出。兩個月後,總監夫人收到一封信,說明他沒有調換總監的兒子。他是個電腦專家,可以侵入任何一部電腦,有能力修改任何資料,因此,總監兒子的資料是被他竄改了。

  〈副作用〉也是一篇心理小說。一位著名的工業家,處事特別冷靜,判斷力相當正確,白手起家,事業成功,大家都羨慕他,可是他想自殺。他去找心理學教授,訴說想要自殺的毛病,是因為他無法「愛人」。這位工業家在大四的時候,已是企圖心非常強。一天,心理系名教授叫他去,問他肯不肯參加一個秘密的實驗。教授發明一種藥,吃了以後,他會更加冷靜,判斷力會更好,觀察力會相當敏銳,畢業之後,到社會上去,保證事業會成功。這種藥沒有其他副作用,只是不喜歡愛人。他接受試驗,真的事業成功,只是對人冷漠,即使母親去世,他都沒有什麼感覺,連對太太和孩子都毫無感情。他雖然事業成功,卻失去愛,心裡悲哀,想找教授要解藥,可是這位教授已經去世了。他只好找這位教授親傳弟子,如今也是大牌教授。這位大牌教授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實驗,就在老師的電腦資料檔案裡找,果然找到解藥,也給這位實業家吃了解藥,果然實業家高高興興的去愛人。原來檔案中的實驗藥,只是五顆維他命,解藥也是五顆維他命。李家同認為「愛人」比「被愛」重要。人也許不能控制自己的命運,只要下定決心,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的。

  〈車票〉是一篇很好的小說。生長在孤兒院的一個孤兒,他長大後事業有成。修女交給他二張車票,是警察送棄嬰到德蘭中心時,在嬰兒的衣服裡塞了這兩張車票。顯然一張公車票是從南部鄉下到屏東,另一張慢車票是從屏東到新竹。這個孤兒憑著這兩張車票,到山城派出所找尋那年出生的男嬰,最後找到他生母,不幸已經去世了。在他母親做工友的學校裡,老校長交給他一個大信封,裡面有許多車票,都是他母親每半年到孤兒院暗中探望她的兒子留下來的票根,也有他畢業時的團體照片。老校長告訴他有一個酗酒的父親,不做工作,常打妻子、兒子出氣。他有一個哥哥,在國中二年級的時候,被父親打跑了,從此沒有回來。老校長說,他的母親並不是不愛他,只是由於家庭的環境不好,如果留在小城,最多國中畢業,那有機會讀國立大學。

  〈竊聽者〉是一篇很諷刺的寓言,發現外星人在人類的衛星上裝了竊聽器,聯合國安理會五強秘密開會,一致在美國馬利蘭州太空總署設立一個小組,選定了一個熱線頻道,願意和外星人聯絡。一個星期後,訊號回來,文字是用法文寫的。法國人問他為什麼要竊聽人類的廣播?外星人說人類雖然是動物中的一種,可是其他動物盡量避免自相殘殺,但人類有一個特點,會大規模自相殘殺。更令他們不解的是,宗教都是勸人為善,要愛世人,人類卻一再為宗教而互相殺戮。

  看完全書,我心情十分沉重。記得李家同說:「希望大家看了我的文章之後,會停下來想一想,這些平常不會去想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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