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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會真錄》評介

文:曹景雲(中國作家協會秘書長)

~曲沐先生係大陸山東作家~

  研讀曲沐先生的紅學專著{紅樓夢會真錄},最近已由臺北財團法人子峰文教基金會,弘毅出版社出版。論集選入著者近二十年發表的紅學撰述三十餘篇,歐陽健先生作序,印刷優良,裝幀精美,是近年出版的為數不多的內容豐贍、見解獨到的紅學力作之一。它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充分體現出著者為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而論爭的無比堅定性和高度自覺性。

  作為一個學者,構撰幾篇紅學論文並不難,難能可貴的是數十年如一日,勤勤懇懇地,兢兢業業地為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而論爭。這不僅需要扎實的根底,執著的追求,堅忍不拔的毅力;更重要的是必須具備高尚學術品格,獨立做學問的精神,不追時尚從大流,敢於直而正視種種意想不到的來自各方的非難和壓力,堅定不移地朝著自己認定的目標,一步一個腳印,勇往奮進。要知道,二十世紀的中國紅壇,是一個「腰斬」的紅壇。自胡適「紅樓夢考證」發布以來,一部好端端的深受歷代廣大讀者熱烈贊賞的偉大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無端被他們活生生地攔腰劈成兩截,使得紅學墮入只充分肯定前八十回而極端詆毀後四十四的苦難深淵,{紅樓夢}從此失落藝術的整體美和文化精品的崇高價值。在這種紅學的氛圍中,只要你善於趨炎附勢,隨波逐流,「腰斬」{紅樓夢}的匕首越快,就越發不難迅速摘取「紅學名家」的桂冠。然而曲沐先生沒有選擇這條便捷的紅學之路。張畢來先生曾經指出:「{紅樓夢}是一個整體,我們不要自毀長城」;「{紅樓夢}是中華民族文學寶庫中的瑰寶,是我們民族的驕傲。今天{紅樓夢}在世界上有了一些影響,但是同西方某些名著相比較,它的影響還是不能說很大了,我們為此還需要做許多工作。現在一些人對佔全書三分之一內容全盤否定,這不僅不符合三百多年來的流傳歷史事實,而且讓外國人很難理解這種否定的理由和目的。」(引自胡文彬《學界的典範,忠厚的長者一一懷念張畢來教授》一文,見{紅邊漫筆})這裏面既有一個尊重歷史事實的問題,也有一個中國學者的赤誠良知問題。曲沐先生正是有著這種可貴的精神和良知,所以他的紅學研究,從一開始就是自覺地將{紅樓夢}全書作為一有機藝術整體來立論。他說:「{紅樓夢}是一個有機的藝術整體,它不是各個藝術部件的機械組合……任何機械地割裂其藝術整體的辦法,比如只肯定前八十四而否定後四十回的作法,都會有損於這部偉大作品的藝術價值的。」(《會真錄‧後記》)由於有了這樣明確的認識,他才能夠腳踏實地,力排眾議,為自己選擇一條更加艱難崎嶇的紅學道路,這便是矢志不渝地為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而論爭。

  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當然應從理性上認識到將{紅樓夢}全書視為一個有機整體的重大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但僅僅停留於此卻往往不夠,還必須進一步明確,只有堅持藝術的整體論,從作品的整體結構功能出發,才有可能深入理解和正確闡釋{紅樓夢}的思想底蘊、美學意義,形象容量和藝術價值。歌德說:「藝術要通過完整體向世界說話」(《歌德談話錄》)。對於藝術作品來說,任何割裂其整體性的「研究」都是不能真正把握住它的「美質」的。且看那些割裂性的「研究」,儘管他們都說得天花亂墜,振振有洞,可當我們拜讀以後,卻如墜五里雲霧之中,除去強詞稚理或者虛無縹緲的感受外,又能獲得多少實實在在的審美效益?試問,單憑前八十回那種實際上並未提出完整的歷史與人生畫面的「斷尾巴蜻蜓」,既無完整的情節結構,又無完整的典型形象,它真的如同某些論家所云「擁有無比高昂的美學價值」嗎?曲沐先生則不是這樣認識的。他認為,{紅樓夢}的美,只有通過其藝術整體才能充分顯現出來。譬如在論《葬花洞之哭泣》一文中,他以《葬花洞》所深含「哭泣」的美學底蘊,作為林黛玉「整個藝術形象的系統質和光照點」,來透視「林黛玉哭泣之全部過程」,特別是仔細觀察了後四十回中林黛玉「哭泣」之心聲流露,竟與《葬花洞》所昭示的美學底蘊高度和諧統一。又從本質揭示出「林黛玉之哭泣正是曹雪芹哭泣之投影和心的照映」,「只有曹雪芹才有如此哭泣之作」。從而得出結論說,「曹雪芹之『哭泣』才是檢驗後四十回真偽的試金石」:「後四十回之所以與前八十回一樣感人肺腑,震懾心靈,為人們所接受,就是因為具有這個『心聲』,具有哭泣的藝術生命力」:「無曹雪芹之性情和氣質,就無曹雪芹之哭泣個性,無曹雪芹哭泣心聲,也就斷無後四十回之佳作。曲沐先生深深理解黑格爾闡述的美學思想:「藝術是由心靈產生和再生的美……只有心才是真實的,只有心才涵盍一切,所以一切美只有在涉及這較高境界而且由這較高境界產生出來時,才真正是美的。」(《美學》第一卷)所以他能夠從作品整體藝術形象所呈現的美質中,去開掘作家的內心世界;又以作家內心世界投射來觀照作品形象整體的美學意蘊。這的確是見解獨到,鞭辟入裏,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他的這些論析啟示我們:真正的美來自藝術體;任何割裂藝術完整性的研究,都不能真正把握{紅樓夢}的美。

  這裏已經觸及到究竟應該怎樣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問題。一般說來,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似乎可以有兩種方法:一是將全書視為一個「拼湊的整體」;二是確認百廿回為一個「有機整體」。論者認為{紅樓夢}前八十回為曹雪芹著,後四十回乃「高鶚續書」;單憑前八十回作品並無多高的美學價值,只有當經過高鶚「修改」並「補齊」後四十回之後,{紅樓夢}才獲得文學瑰寶的意義。這種「拼湊整體」論,實際上仍然是「腰斬」派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並未擺脫胡適紅學模式的窠臼。「拼湊整體」論的要害是主張{紅樓夢}的著作權由曹雪芹與高鶚「平分」,而這是胡適紅學模式的「精髓」所在。且不說判定整部作品三分之一篇幅的後四十回為「高鶚續書」是需要有堅實證據的,而「拼湊整體」論者又從未提出任何一點可靠證據,它只是在胡適主觀武斷的「考證」基礎上立論的;而胡適學派「曹著高續」的基本紅學模式,本質上恰恰正是一種「腰折」{紅樓夢}的紅學模式,因而「拼湊整體」論,實際上依然屬於「腰斬」派的範疇。只不過對於{紅樓夢}的具體評價上,「拼湊整體」論與「割裂整體」論所走的是兩個極端;「割裂整體」論者認為,{紅樓夢}只有前八十回具有高價值,「高鶚續貂」應該「撕掉」;「拼湊整體」論者則認為,只有當高鶚「補齊」後四十回以後,{紅樓夢}才具有高價值。顯然,一是「崇高貶曹」,從表面看似乎他們是「尖銳對立」,「無可調和」,其實乃是胡適紅學模式孕育出來的一對「雙胞胎」。它們所謂「對立」和「分歧」,只是胡適紅學模式中的「內部矛盾」,一個不服一個而已。既然如此,那麼不僅「割裂整體」論者不能正確評價和闡釋{紅樓夢},「拼湊整體」論者同樣也不可能正確評價和闡釋{紅樓夢}。如果說「割裂整體」論者是堅決否定{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的話,那麼「拼湊整體」論者同樣也不可能真正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

  惟有「有機整體」論者,才稱得上是真心實意的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的。他通過《會真錄》的學術實踐表明,持有機體整論,不僅要自始至終堅持對{紅樓夢}的偉大思想藝術成就進行系統整體性的研究,重要的是必須明確肯定百二十回全璧本是一個不可分割有機藝術整體,後四十回不是後續的「假肢」,而是曹雪芹完美藝術構思的產物。在《神龍無尾與連城全璧》一文中,他通過對紅學史科的辨析和版本流處的考察,深刻批判了胡適發明的續書說,嚴正指;「和偉元和高鶚不存在『續書』的問題,他們的功績就在於搜求、整理、修訂{紅樓夢}後四十回(也包括對前二十回的修訂),使之成為一部完整的藝術珍品,第一次貢獻於廣大讀者面前,從而使之成為中國文學瑰寶,並列於世界文學名著之林。『而現存後四十回』不僅是高鶚不能續,也沒有那一個人能續出像現存後四十回,如此文采陸離,同意纏綿悲愴之作。除了曹雪芹不會有第二人的。」在此基礎上,曲沐先生對程本{紅樓夢}給予極高評價,認為「整部程甲本,保持了小說故事的完整性、系統性,不論情節發展和人物性格、結局,前後基本是統一的」。只有程甲本 才是{紅樓夢}的真本。所以他在《後記》裏直言不諱的說,「我將自己的集子取名《會真錄》,不僅意味著是我對{紅樓夢}藝術美學所領會到的真,也意味著終於識別脂本之偽而確認程本之真」。這話是說得相當實在的。

  事實上,肯定程本之真,就是否定脂本之真,這幾乎是事物發展的必然邏輯。脂 本原本就是作為程本的對立物而出現於紅壇的。程本與脂本,一個是珠聯璧合,一個是殘缺不全;一個是格調高雅,一個是文字低俗,二者可以說是冰炭不容,涇渭分明。實踐證明,肯定脂本必然否定程本;反之,肯定程本也必然否定脂本。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別的路好走。曲沐先生既然認定程本是真,本也必然認為脂本是偽本了。因此對於脂本的辨偽,不僅構成《會真錄》的一個極為重要的部分,而且也是《會真錄》中最為精采、最為感人的部分。歐陽健先生《序》中說得好:「當他一旦轉到對脂本的辨偽辨疑上來以後,他的造詣和慧心,就立刻產生了一個極大的升華。」正是在那一系列辨析脂本之偽的優秀篇章中,曲沐先生的學術造詣和睿智慧心得到了最為充分的發揮。例如他的《從文字差異中辨真偽見高低》、《脂評本〈石頭記〉抄自程甲本{紅樓夢}實證錄》等重要著作,早在學界引起過很大反響,堪稱校勘學、版本學和辨偽學諸方面的力作。在這些辨偽文章中,他通過大量文字差異的比較,論證了庚辰本是根據程甲本有意篡改而來,並且幾乎沒有一處是改得好的;他又從庚本與程甲本的仔細比勘中,揭出其竄行脫文的實例數十條,論證了脂評本確係直接抄自程甲本的地地道道的晚出的偽本;他還對甲戌本的來路不明,有意撕去重要部位以及不避清代國諱等方面進行考察,認定其的確是「為了迎合胡適考證的需要」而偽造的膺品(《甲戌年談甲戌本(石頭記)》。……總之,曲沐先生的系列脂本辨偽著作,目光犀利,抉剔人微,以確鑿不疑的論據戳穿了脂本的偽裝讓人們認清脂本這類紅學中最大的假古董的廬山真面目。在深入辨偽的基礎上,他還尖銳指出某些依據脂本校注的版本,特別是蔡義江校注的脂本{紅樓夢}和紅研所以庚辰本為底本的所謂「新校注本」{紅樓夢},「是在所有{紅樓夢}的本子中最壞的兩個本子」。他告誡讀者在閱讀{紅樓夢}時一定要慧眼識珠,選擇可靠的優秀版本。他指出,只有「程本才是靠得住的」,程甲本「不僅從版本鑑定的角度講,是最可靠的真本,而且從思想藝術鑑賞的角度講,也是最出色的善本」,因而它才是「人們閱讀、鑒賞和研究的最佳讀本」。(《{紅樓夢}閱讀和版本》)為此,他與歐陽健、陳年希等先生合作,以對讀者高度負責的科學精神,重新校注程甲本{紅樓夢}。該書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後,在中外讀者大眾中產生了極好影響,被譽為是「捍衛了曹雪芹的著作權」,「捍衛了{紅樓夢}真本的歷史地位」、「捍衛了{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恢復了程甲本{紅樓夢}本來面目」的最佳版本。

  在《會真錄自敘》中,曲沐先生誠摯地說:「筆者自我審視,反思與檢討二十年 來慘淡的紅學生涯,雖然自知學識淺薄,才思不敏,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也曾多少受過脂本的影響,但可以坦然告訴讀者;全書文字,都是以一百廿回程本為依據,沒有一篇是專門肯定脂本脂批和曹氏家世的,沒有贊同『曹著高續說』而腰斬{紅樓夢},更沒有鼓吹自誤誤人的『探佚』,沒有將讀者導入誤區,所以這是值得慶幸的。」這是一個赤誠學者發自肺腑的心聲。我們認為,曲沐先生堅定不移地為維護{紅樓夢}的藝術完整性而論爭,取得如此可喜可賀的成就,這豈止是「值得慶幸」而已,更應該完全引以為自豪!我們相信《會真錄》在世紀末社會轉型期出版,在紅學辨偽與版本論爭的濤浪中問世,必將對今後紅學的健康發展產生更大的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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