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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文學的推手—談鍾肇政書簡集

文:歐宗智(臺北縣清傳高商副校長)

(一)

  書簡是應用文,也是常見的文體之一,大則論政、論道、論學、論文,小則日常細故,曲折微情,無不可於書中言之。書信之論說者,姚鼐《古文辭纇纂》將之歸為「奏議」及「書說」類。此外,抒情真摯、敘事生動、措詞妥適自然者,每使讀者發生共鳴,如王維〈山中與裴秀才迪書〉、白居易〈與元微之書〉……等,皆為傳世之書簡名作。至於流傳下來的書簡集,以家書居多,如《曾文正公家書》之類,而今人出版之書簡集,顯然是以「情書」占絕大多數。

  一般而言,作家間來往的書信,由於文字之美與內容之精采,當然值得一看。但因自始並無公諸於世的想法,所以這些書信往往散佚不存,如非有心之士廣為蒐羅、整理,後人必難有機會一睹作家們的書簡集。

  臺灣當代作家中,寫信多,回信勤,又能將來往信簡保存完好者,當非鍾肇政莫屬。鍾肇政首開臺灣大河小說先河,除著作等身外,還曾聯絡臺灣作家油印《文友通訊》、協助鐵血詩人吳濁流編輯出版《臺灣文藝》、受邀擔任《民眾日報》副刊主編、籌劃臺灣作家全集……等,稱之為「臺灣文學的推手」,誰曰不宜?他工作即使再忙,也會利用空檔寫信或回信,結果留下來一捆捆的書信,所幸又有文學研究者張良澤教授和物理博士錢鴻鈞的幫忙整理,重新謄抄,我們才得以一窺鍾肇政書簡的真貌。

  目前問世的鍾肇政書簡集,包括與鍾理和通信的《臺灣文學兩鍾書》(註一)、與張良澤通信的《肝膽相照》(註二)以及跟東方白通信的《臺灣文學兩地書》(註三)等三種。其中跟鍾理和、東方白通信的部分,另收入《鍾肇政全集》之書簡集(註四)。最痛惜的是,《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註五)經錢鴻鈞編輯出版,為臺灣文學留下了寶貴的史料,而「有信必回」的鍾肇政,寫給比自己大二十五歲的吳老的信理應也等量齊觀,誰知卻是片紙未存,怎不令人扼腕!

(二)

  由鍾肇政與鍾理和的通信,特別能感受到五○年代臺灣本土作家們處境之困窘,他們在所謂「自由中國文壇」上,不被重視,苦無發表的園地,其帶有濃濃本土味的作品每每因主題未符合「時代需求」而處處碰壁。鍾肇政於一九五八年致文學知己鍾理和的書簡就提到:「報紙擴版後,各種副刊都有了些轉變,『戰鬥文藝』大批出籠,大家都在拚命登著,內容多半拙劣不堪。在這個趨向當中,我們的出路更少了。」鍾理和也回應說:「戰鬥文藝滿天飛,我們趕不上時代,但這豈是我們的過失?……文學是假不出來的,我們但求忠於自己,何必計較其他。」在此我們看見了前輩對文學的忠誠不二,以及相互勉勵,相濡以沫的高貴情操與珍貴友誼,怎不感動!

  為了建立臺灣文學,鍾肇政勤於與作家通信、聯繫,尤其一發現臺籍作家,立即邀請加入臺灣文學陣營。他積極為臺籍作家們開拓發表園地,提供大家發揮的據點,不斷地鼓吹創作,比如激勵較自己年長十歲的鍾理和,克服困難,再度提筆寫作;催生東方白的大河小說《浪淘沙》;也鼓舞張良澤整理鄉土文學及日據時期作家作品;還策劃出版各種臺灣文學叢書,使臺灣作家奠定了文學地位。其推動臺灣文學的苦心孤詣,值得感佩。

  提拔新人方面,鍾肇政更是不遺餘力,對於比自己年輕十四歲的張良澤,他關心其學業、婚姻、工作、健康與寫作;對於比自己小十三歲的東方白,鼓勵有加,給予東方白創作百萬巨著的勇氣。所以張良澤說:「上帝造人,而鍾肇政再造了『張良澤』。」東方白則讚譽鍾肇政是臺灣文學之母,他說:「誰像你給後輩作家這麼多溫暖,有如偉大的母親?」鍾肇政認為,忙於發掘新秀是有代價的,我們的文學將因此更趨繁榮。但東方白曾向鍾肇政表示,《臺灣文藝》有些新人作品水準稍差。鍾肇政回覆說,為了提攜後進,給予信心,有時不得不如此。正因為鍾肇政的有心栽培,文壇新人得以成長茁壯,使得臺灣文學的園地開花結果,展現出蓬勃的新貌。

(三)

  從鍾肇政書簡集,除看到鍾肇政於文學之外的現實生活,亦可了解其文學理念,確是彌足珍貴。他告訴鍾理和,不能昧著良心,寫作違心的歌功頌德作品。他反對政治介入文學,不願加入意識型態的論爭,他向東方白表示,只有作品決定一切,吵鬧永遠吵不出作品來;而作家的自由絕對是不容侵犯的。

  關於寫作技巧,有頗多可供後學參考之處。與鍾理和論閱作品時提到,真正的好小說,故事的有趣與否倒在其次,首要者實為「人物」之死活。如描寫客家人,就應該有客家人的語氣,否則鄉土氣息深則深矣,卻缺乏地方色彩。至於小說人物的方言使用,鍾肇政主張擷取閩、粵通用的方言,而且又能用漢字表達出來,讓一般外省人望文生義的,即可加以運用。因為鍾理和作品有結構鬆散的缺點,鍾肇政便提醒他,「與情節無關的敘述,也應該儘量免去,抓住骨幹,筆直地前進,這樣可以緊湊些」。

  此外,他告訴張良澤,文學就是文字的藝術,一詞一句,都應有個別性、創造性,這也就是style的藝術性。針對張良澤的小說,他指出了改進之道:「你應該在心理追究上,再下番功夫。你的作品,心理成分總似乎太少了些,也太微弱了些。心理應該有濃烈的味道,空與泛都是大忌。」翻譯時,他指導張良澤要勤查字典,避免錯誤;如能夠,尚需兼求韻味與風格。以上在在都是「資深作家」由豐富創作經驗中所提煉出來的一針見血之論。

  就文學理念及寫作技巧言,鍾理和與東方白談得比鍾肇政多,而以全書論之,《臺灣文學兩鍾書》、《臺灣文學兩地書》所談又遠比《肝膽相照》要來得多些。

(四)

  鍾肇政寫信既快又多,一氣呵成,自不可能字斟句酌,像鍾理和那樣,先擬草稿,改定以後再用十行信紙繕寫清楚,規規矩矩一絲不苟。嚴格說,鍾理和致鍾肇政的書簡,其文學性較鍾肇政的為高。而東方白致鍾肇政的書簡,其思想的深度也勝過鍾肇政的部分。

  鍾肇政書簡文字樸實,藝術性弱,其最大成就應在文獻價值這一方面。首先是鍾肇政書簡記載了許多臺灣文學重要作家作品產生的背景及寫作經過,為文學研究提供了十分寶貴的參考資料,比如鍾肇政《魯冰花》、《濁流三部曲》、《臺灣人三部曲》、《高山組曲》、《怒濤》,乃至單篇的〈柑子〉、〈蕃薯少年〉、〈梅雨〉、〈榕樹下〉……等,以及鍾理和《笠山農場》、《故鄉》、《做田》、《蒼蠅》、《原鄉人》、《雨》……等,都可以找到其構思、起稿、修改、定稿、發表的一步一腳印。特別是東方白苦寫十年,超過一百三十萬字,為臺灣文學立下了歷史性里程碑的大河小說《浪淘沙》,這漫長的、多難的誕生過程與一向堅持的創作理念,都一一記錄在鍾肇政書簡之中,乃是深具價值的臺灣文學史料。

  再者,我們透過鍾肇政書簡,看到作家間交往的真情,還可以從文學的角度來觀察臺灣社會的變遷與文化的多采多姿,此外關乎臺灣文學的大事,諸如《臺灣文藝》的創刊與發展、鍾肇政主編《民眾日報》副刊掀起的本土文學風潮,以及臺籍作家叢書、臺灣作家全集、日據時期鄉土文學全集等之規劃、編譯、出版,也都可以從中尋得第一手背景資料,大有助於對臺灣文學發展的了解。後人若要撰述臺灣文學史,勢必非得參閱鍾肇政書簡不可。

  鍾肇政於《肝膽相照》序中提到,張良澤幫他整理舊信,已完成幾十大冊。張良澤說,估計會有一百幾十冊之多,排起來將是「臺灣文學的萬里長城」,屆時或可舉辦「鍾肇政所收信函集」展覽會。我們期待這一日的來臨!同時也要向投注大量時間精力,整理這些信件而樂此不疲的張良澤教授、錢鴻鈞博士,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註譯】

  • 錢鴻鈞編,《臺灣文學兩鍾書》,臺北,草根,一九九八年二月初版。通信時間自一九五七年四月至一九六○年八月止。
  • 張良澤編,《肝膽相照》,臺北,前衛,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初版。此書分為【鍾肇政卷】、【張良澤卷】二冊,與其他書信集一來一往的編輯方式不同。通信時間自一九六一年六月至一九九七年十一月止。
  • 張良澤編,《臺灣文學兩地書》,臺北,前衛,一九九三年二月臺灣版。通信時間自一九七九年二月至一九九一年七月止。
  • 《鍾肇政全集》之書簡集,桃園縣文化局,二○○一年初版。
  • 錢鴻鈞編,黃玉燕譯,《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臺北,九歌,二○○○年五月初版。通信時間自一九六二年六月至一九七六年八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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