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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真年代》The Age of Innocence評介

文:孫安玲(靜宜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著 者:Edith Wharton
出版者:Pengium Books

  他是位執業律師,也是一位世家子弟。英俊瀟灑,博學多聞。私下覺得應該挑戰傳統,質疑墨守成規的不對,但在人前卻支持傳統不遺餘力。

  她是個像朵鈴蘭花那麼高潔清純的女孩,纖塵不染,潔白無瑕,出身名門,代表的是上流社會中最美好的一切。

  另一個她則是一位像黃玫瑰那麼美麗的伯爵夫人,儀態萬千,優雅迷人,舉止言談間有股掩不住的歐洲風情。但卻歷經滄桑,現正逃離她那花天酒地,又愛玩女人的波蘭伯爵丈夫,回到她自小遠離的老家紐約來。

  擁有這樣兩個女孩的情愛,他是幸福的嗎?他擁有了整個世界嗎?他能同時擁有兩個人嗎?他應如何取捨呢?而世俗禮法,道德規範又容他如何取捨呢?他割捨了什麼,而其後的他又過了怎麼樣的一生呢?他又成了什麼樣的人呢?而她呢?另一個她呢?她們又各自作了什麼決定,做了什麼犧牲,又得到了什麼呢?而限制了個人心之所欲的某個時空裡的道德規範,行為準則又能恆久長存嗎?

  許多批評家認為<純真年代>是伊德絲‧華爾敦所寫的最好的一本小說。該書也為她贏得了一九二一年的普立茲小說獎。故事的時代背景是一八七○年代的紐約。那時紐約的上流社會人士非常的保守。事事墨守成規、一成不變。一切都照規範行事,豪門世家成員之間有著極強的向心力。一切都能以家族的聲譽為重。個人的幸福快樂不在考慮之列,任何人違反了傳統的禮法和信條。人們好像活在「象形」的世界之中,從不具體表達真實感受。對於不喜歡、或是覺得不好的事情,個個避而不談,但卻心知肚明,一致抵制。但是,人世間絕大多數的事都不是討喜的,不正視不好的事,事實上只是遮去了自己部分的視野,讓自己只見到部分的真理,同時又為了權宜、面子而變得虛假。那時的紐約就是這麼一個表面上道德文章,骨子裡卻虛假不實的世界。

  愛倫‧歐蘭斯卡伯爵夫人因為婚姻不幸自歐返美,回到她的家鄉紐約。她以為紐約是個崇尚自由的好地方,是一個天堂。她以為大家都歡迎她回來,但卻不知大家都瞧不起她,想法避開她。律師紐倫‧阿橋是虜獲她表妹媚‧威蘭芳心的世家子弟。他覺得愛倫嫁錯了人並不是她的過錯。她的遇人不淑不該遭人白眼。他也覺得男女應該有同樣的自由。基於他對媚的愛和對她家族的支持,阿橋於是對愛倫伸出了援手。因之愛倫的老祖母也開始對她有了較寬容的態度。

  愛倫決定跟她的先生提出離婚。但卻不能見容於她娘家的家族。原來法律上雖然允許離婚,但民情卻不容許。阿橋受命去勸愛倫。愛倫因為阿橋即將成為她的妹夫,決定不離婚了。

  阿橋是個愛藝術、愛讀書的人,對文學、藝術、人類學,甚至科學都多所涉獵。媚貌美如花,與阿橋的興趣喜好事實上並無相同之處。但阿橋欣賞她的清純高潔,為了在未來的歲月中,能有機會啟發這麼一個純真的女孩而感到高興。愛倫的到來使得事情有了變化。她深受歐洲藝術、文化、音樂的薰陶。舉手投足優雅迷人、自信大方,不拘小節,沒有階級觀念、心地慈善、體恤下人,又精於室內佈置,能將侷促小屋擺設得優雅舒適。藝術修養之高自然不在話下,使得阿橋眼界大開,得窺真實生活的意義。愛倫與阿橋在心智、喜好上的共同點使得兩人不自覺的產生了愛意。

  紐倫痛苦莫名,面臨選擇。與媚結婚,他可預知能過一個中規中矩,合乎傳統的生活,同時也能善盡他的社會責任。與愛倫在一起則可享受到心靈上完全的契合,能在絢麗的知識領域中成長,並獲得道德上的自由和個人的滿足。但他沒有勇氣去突破他自己的道德觀,又不願自然去違抗社會的禮教,而愛倫也深信個人的快樂絕不應靠背叛、狠心和冷漠去取得。

  這時媚也察覺了阿橋對愛倫的情意。她使了心機以保有阿橋。兩人結了婚,愛倫去了華盛頓。阿橋和媚婚後生活刻板單調。兩人在心靈上全然無法溝通。阿橋有著被埋葬的窒息感。何況曾為滄海難為水。媚在他的心裡跟愛倫比起來簡直變得一無是處。往日的優美全變了缺點。昔日仰之彌高的純真,變成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幼稚。潭深不可測的純潔一本已經合上了的書。他不再想打開,也不敢打開,害怕裡面空無一物。

  愛倫的先生要她回去。全家人除了阿橋外也都一致逼她回去。阿橋受不了。他不要失去她。他不能忍受見不到她的日子。愛倫也同樣放不下阿橋,失落在刻骨銘心的錯亂裡。回去的話她可過優裕的生活,有機會和她所喜歡的藝術家、音樂家在一起。不回去的話,沒有錢過活。娘家又不再資助,手邊的一點錢則交給了一個銀行家代為處理,但那銀行家也破產了。但是她還是決定不回去。雖然不能真的和阿橋在一起,但兩心相知相惜也就夠了。

  愛倫的祖母中風,兩人又有機會見面。愛情的火燄再度燃起。媚卻抓住了機會和愛倫長談。雖然她那時並未懷孕,卻告訴愛倫她已懷孕的消息。她並沒有把這事告訴阿橋。兩星期後,禁不起煎熬,阿橋決定和媚攤牌,這時媚已真的證實有孕。她不給阿橋有任何開口提出要跟她分手的機會,告訴他已有寶寶了,以及愛倫得知她已有孕,決定返回歐洲的消息。她還為愛倫辦了一個名為餞別,其實是趕她走的惜別會。在惜別會上,阿橋才發現,原來媚和其他的人,全都以為他和愛倫之間有著曖昧關係,其實事實上兩人並沒有。愛倫遠走歐洲,兩人之間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並無魚雁往返。

  歲月悠悠,春去冬來,阿橋活在無可奈何之中。表面上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好公民。私底下,在他家中的書房裡,他活在對愛倫朝朝暮暮無盡無休的思念當中。對他而言,現實逐漸變成虛幻,而虛幻則變成了現實。

  二十六年後,媚已去世多年,阿橋和兒子同遊巴黎,雖有機會去和愛倫相見,也可能有再續前緣的機會,但卻蒙兒子告知,媚一直知道他對愛倫的一片深情,和他為媚所做的犧牲。在最後一刻,他決定不去和愛倫見面,不去追求盼望一生的美夢,只因懼怕現實和美夢不能合而為一。全書結尾時,他坐在愛倫巴黎寓所外的板凳上,回想他充滿諷刺的一生。

  作家伊德絲‧華爾敦是一個非常用心的女作家,在寫<純真年代>的過程中,她曾為這本小說先後定下了三個草案。在第一個草案中,媚和阿橋解除婚約橋的求婚,但卻提議兩人先住在一起幾個星期,以確定彼此對對方的感情。雖然阿橋心中滿彆扭的,他們還是結了婚,但最後愛倫受不了紐約的老式婚姻,他們還是離了婚。愛倫回到了歐洲,又窮、又孤獨,可是她卻享有了真正的生活。很明顯的,這個故事大綱所著重的是愛倫本人的行為能力,以及她導致他人生活改變的能力。(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5)

  著者故事的第二個草案比較傳統。阿橋娶了媚。愛倫和阿橋之間,在有了短暫的婚外情後回到歐洲去。Alan price認為在第二個故事草案中,著者之把重點從愛倫身上,轉到阿橋身上的部分原因是她怕讀者不能像她一樣會同情一個破壞好女孩的婚約,提議和男友試婚,又因為覺得紐約的社交生活沉悶而拋棄了她先生的女人。(Twentieth-Century Lit 53, p.407)

  第三個故事草案中的阿橋也跟媚結了婚,但跟愛倫有婚外情。雖然其他的人都猜阿橋和愛倫是一對情侶,媚卻一點也沒有起疑心。身為天主教徒,愛倫不能離婚,所以就算阿橋跟媚分手,她也不能嫁給阿橋。可是逐漸的愛倫又開始厭倦紐約,以及她和阿橋之間的那份愛情,回到了她自由自在、多采多姿的歐式生活和第三個故事草案中的餞別宴不過是很單純的送別餐會,而不是最後定稿中的放逐儀式。(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 p.407)

  也就是在最後的定稿中,愛倫才變成了次要人物,而阿橋才變成了縱橫整個故事的主要人物Kathy Miller Hadley 在"Ironic structure阿橋的是一個男性成長male bildungsroman經由三角戀情轉戰情場,追求成就,認識自我的故事。(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 p.407)

  她的看法很對,事情就是這樣的。男主角紐倫‧阿橋Newland Archer的名字就告訴我們:他的志業是開疆拓土、好的疆土。媚‧威蘭May Welland 姓Welland,著者明明白白的點明她是一塊好疆土,是阿橋所要征服的好疆土。媚生長在紐約,亦即阿橋的家鄉,所以阿橋首先立志要做的,就是征服他家鄉的這塊美好的處女地。征服了之後,他滿心快樂、計畫要將它開拓成一片美麗的園地。偶然,他抬頭放眼望去,竟在那邊看到另有沃土一塊。這片沃土名叫愛倫‧奧斯卡夫人。(愛倫的娘家姓也是Welland,她分明也是一塊好疆土。)這片土地上有著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草,美不勝收。他很好奇想要一探究竟。於是舉足而行,不斷的向前搜索,愈走愈覺得引人入勝,流連忘返。終於愛上,也征服了那塊土地。

  回首原先所得到的那塊處女地,相形之下,竟覺得非常貧乏,於是更想擁有新的那一塊。但是一個人只許擁有一塊,而且後來的那塊早已隸屬他人。同時原先的那塊,他也早已付了定金,不能退還,只好接受原先得到的處女地。擁有之後,發現它的土壤實在太貧瘠了,根本不適合開墾。他還是想要放棄,但卻被告知萬萬不能。於是既然擁有,只好守它過此一生。而同時對境外那塊地卻始終不能忘情,朝思暮想,情難自己,但卻無可奈何。這就是阿橋和媚及愛倫的關係。故事中的阿橋是一個征伐者,媚和愛倫是他征伐的目標。

  在阿橋的人生故事中,他既想要啟迪媚,又想要多了解愛倫,進而得到愛倫。在他的腦海中,媚潔白如紙,一覽無遺。愛倫炫麗迷人,充滿神秘色彩。最初他追求媚,為能征服得到這麼一個純美的女孩,為能有機會在未來的歲月裡教化她,引導她而感到喜出望外、興奮不已。可是婚後,他覺得他自己根本不需要白費功夫,既然媚都不覺得她自己不自由,他又何必戎以為他對媚了解得一清二楚。事實上,他可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她。

  見到了愛倫,得知她困難的處境,他忠誠、善良、關心他人的特質,使他對愛倫伸出了援手。愛倫動人的風采,超人一等的品味,兩人相同的興趣,逐漸把他拉向愛倫,想要幫助她,想要知道她的一切。不知不覺中,她成了他新的征伐目標。愛倫若即若離的態度,再加上角逐她裙下的其他競爭者的刺激,更引發了他的妒意。可是他已有了媚,愛倫又是個有夫之婦,為了壓抑他自己認為不當的情愫,他求媚提早婚期。身為一個女人,媚自然覺察到阿橋對她的感情有變,在阿橋故意的瞞騙絕沒有第三者之後,同意把婚期提前。

  阿橋一直懷疑愛倫和幫助她逃走的她先生的秘書之間有著曖昧關係。他猜測愛倫的想離婚,是為了要獲得自由以跟那位秘書在一起。他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不是這樣。可是他是個把話藏在心裡不直接了當說出來的人。一直到愛倫親口否認後,他才毫無保留的去愛她,可是為時已晚,媚已是他的妻子了。他的身體雖在媚的身邊,心卻被愛倫塞得滿滿的,完全忽略了媚的存在。

  雖然他虜獲了愛倫的心,兩人心靈相近,愛得情深意濃,但責任、道德卻使得兩人今生無緣。和媚雖結為夫婦,實為陌路。他把心封了起來,眼矇了起來,不給媚任何機會。其實他今生最大的損失,是辜負了媚的一片真情,一世的忠貞。在感情的爭戰中,事實上,他一一落空。失望之餘,他轉而追求新的疆土,亦即事業上的成就。他當了一任的州議員,是位好公民、好父親、好丈夫。回憶往事,他知道他失去了「生命中的花朵﹂,可是現在他覺得那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要讓花朵綻放,就好像是想中第一特獎一樣的不容易。曾經有一度,他困惑迷亂不知自己是誰,現在他覺得他的日子填得滿滿的,他過得清清白白的,他覺得身為一就夠了,還有什麼好求的呢。他也覺得婚姻沉悶也沒有什麼要緊。只要有那份盡忠職守的尊嚴就行了。他在對小孩、對家、對社會的責任中找到了自己。

  <純真年代>表面上是一個男人的故事,因為著者是從男主角的角度來看整個事件。但是他的視野太狹窄了,不夠全面。他只見到了部分的愛倫和部分的媚。是他給愛倫披上了神秘的色彩,是他給媚賦上了純真的形象,但是她們並不完全是阿橋心目中的她們。著者運用她的生花妙筆,讓我們了解這兩位女主角的故事,也讓我們知道她們才是故事真的主人翁。

  愛倫是個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的女郎。她要自由,要有獨立人格。良人不德,她遠渡重洋,逃回娘家紐約。紐約雖是她的兒時地,但已離開太久。為了要適應紐約的生活,她求教於青梅竹馬的朋友阿橋。她以為紐約是個安詳、自由、和善的天堂。但逐漸的,她開始了解紐約並不是一個真摯坦誠的地方。人們凡事遵循既定的禮制規範,不以真性情示人,而以虛假的面目應世。她從祖母那裡得知大家最初因為她離夫出走,根本就不接受她,甚至鄙視她。祖母還告訴她阿橋一直默默地在支持她、幫她─宣佈訂婚,以使她能夠多有一個家族來幫她撐腰,又多方奔走,使得大家決定不再去封殺她、開始接受她。當愛倫想跟她先生提出離婚時,阿橋又讓她知道紐約社會的種種禁忌。他告訴愛倫她的先生為了不想跟她離婚,就算是根本沒有根據,也可能會公開的去中傷她,使她難堪。依照要的是自由,根本不在乎旁人可能會對她冷嘲熱諷。但是為了阿橋的緣故,尤其那時阿橋即將成為她的妹夫,她不要阿橋和媚因她而受辱,所以決定不離婚了。

  在愛倫最需要被愛和安全感的當兒,她覺得阿橋為她所做的一切,比起她以前所知道的任何事都要來得可貴,她因他的人品而愛他,但他是她表妹的未婚夫,所以只好壓抑自己的感情。其後她得悉,媚提出如果阿橋早就跟別人有盟約就願意退出的消息,她也為媚高貴的情操而心折。初到紐約時她覺得孤獨害怕,但是逐漸的她走出了黑暗,學得從內在而不是外在的世界中求取力量。為了不要阻礙阿橋和媚成婚,她於是避走華盛頓。

  阿橋情難自禁,窮追不捨。愛倫雖亦深陷感情的漩渦不能自拔,但有媚的典範在先,她覺得萬萬不能搶表妹的未婚夫。她曾經歷過起伏跌冗,學會了堅強的去面對現實的殘酷。她告訴阿橋:「除非放棄你,我不能愛你。你如狠心,你亦不會快樂。我們也不能逃離良心的責備。」沒有自憐自怨,她再次選擇離開。壓抑悲情,她寧受憂傷的啃噬,叨絮的慰念和無窮盡的牽掛。為義,她割捨了與阿橋共度今生締結美好良緣的機會。為情,她放棄了夢寐以求的自由,把心永遠囚禁在對阿橋所編織的綿綿密密的情網中。沒有激情,沒有接觸,沒有名份。只因曾經許諾,就願遙隔大海,默默的守著他過此一生一世。雖然自囚於自設的情愛牢籠中,她的精神生活卻絕不匱乏,愛倫是一個多麼自愛自重、有情有義,懂得割捨,而又活得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女人。著者在最後定稿前,還特意刪除了許多她用來描繪愛倫的形容詞,以使讀者得以有更大的想像空間去想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媚在阿橋的心中是一位空有美貌、沒有內涵、不會成長的女人。他懷疑在她嫻靜、平知、甜美的簾幕下,只是一片空白。像這樣一個平靜尋常的女人是不能贏得他的關注,也不能在他的心湖激起漣漪的。何況他早就征服了她。很可惜,他可真是錯估了這個明知他是個負心漢,卻仍舊摯愛他一生的女人。

  Evelyn E. Fracasso提醒讀者,著者以媚的臉色、眼神,她講的話和做的事來帶領讀者深入媚的表相,去了解她的真面目。(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 pp.411-413)

  故事開始時,阿橋和媚在劇院裡看歌劇「浮士德」。媚穿著一襲白衣,低垂著眼、雙頰紅潤,以帶著白手套的指尖撥弄著她手捧的那束鈴蘭花,她活脫脫的像阿橋心目中的純真少女。阿橋跟她說,希望她同意能在等一會的舞會中宣佈他倆訂婚的消息,聽了這話,她的雙頰立即變得潮紅,底垂的雙眼也明亮了起來。那晚的舞會中,媚還是拿著那束白色的鈴蘭花,她的臉白白的,坦率的眼睛興奮得發亮,一副無助女孩的樣子。但是宣佈訂婚後,阿橋擁著她,隨藍色多腦河舞曲的旋律起舞時,著者暗示我們這個年輕的女孩絕不只是一個純潔、明亮、美善的女孩。她微笑的嘴唇顫抖著,可是目光卻嚴肅遙遠;好像正在注視著一個無法以言語形容出來的影像。在一個兩人獨處的場合裡,阿橋談及他倆的未來,她低垂的雙目變得明亮動人、一片仰慕之情,眼神中連一絲烏雲都沒有,好像人世間任何不對勁的事都沒有似的。她是把未來毫無猶豫的完全交付給阿橋了。可是當阿橋提議他們倆人打破傳統去私奔時,她卻很有意見的說,那種想法太粗鄙了,並且立即轉移話題。不久之後,阿橋去奧古斯丁找她。那時她正在那裡和她的父母一起度假。她眼珠的顏色幼嫩而又透明,她的臉上浮現出那種大理石雕年輕運動員臉上的那種一派茫然的感覺。他吻她吻得那麼激動,於是她臉紅著刻意的把身子移開,她察覺到似乎有點什麼不對勁了。阿橋提出要將婚禮提前,她清澈晶瑩茫然的眼睛,突然明顯的露出失望的神情。她以堅決的語氣問阿橋是不是對她的感情有變。她指出她覺得自從訂婚以後,阿橋不像以前那麼愛她,她說她不願把婚期提前,因為她不願鑄成大錯,也不能傷害另外一個女人,不願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她人的痛苦上。她質問阿橋:建築在這種基礎上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婚姻。阿橋很訝異她竟然會說出這種話,急忙爭辯說絕對沒有這回事,於是她的臉因為釋懷而開心得臉紅,眼中滿是快樂的淚水。她以清澈的眼睛深深的望著他。雖然是這樣,她的心還是七上八下的,有點忐忑不安。她決定還是要儘早把婚期定下來才對。於是在接到祖母催婚的電報,並徵求她父橋她同意早點嫁。

  婚後,她還是覺得愛倫是一大威脅,於是每當別人提到愛倫的時候,她的臉都會變紅,她的眼睛都會起反應,例如,在她母親家的感恩節晚餐中,有人提到愛倫的名字,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而且紅暈一直不消,使得阿橋和其他的客人都很驚訝。那天晚上當她聽見阿橋說要去華盛頓出差,而她又知道愛倫就住在華盛頓,她的臉色立即變白,問阿橋是為公事去嗎?她望著阿橋,微笑的臉上好像一點陰霾都沒有,還跟他說叫他去看愛倫。她的笑中是沒有一點陰雲,可是心裡才不是這樣子的呢。她完全了解她先生對愛倫的那份情意。她也非常聰明,既不哭鬧,也不公然去阻止他去看愛倫。

  祖母中風,愛倫因祖母的病被召回了紐約。她以為阿橋和愛倫會失之交臂,錯過見面的機會。沒想到阿橋竟說不去華盛頓了。她知道她的先生是在說謊,再一次定定的望著她的先生,同時又勇敢的同意他去火車站接愛倫。她送阿橋上馬車的時候跟阿橋說:「最親愛的,再見。」說的時候,她的眼睛藍得像是被淚水洗滌過了似的。

  第二天早上,她的外貌還在反應她內在的感受。她的臉色蒼白,沒有光彩,眼睛還是濕濕的,一副無精打釆很難過的樣子。可是一個禮拜後,她的心情在她跟愛倫長談回來後,就完全不一樣了。走進了她家的書房,她用手撫摸她先生的肩膀,她以前很少這樣做。她神釆飛揚的微笑著說,她跟愛倫好好的談了談,她的笑容簡直耀目得不自然。她變得容光煥發、生氣昂然,紅暈浮上她的雙頰,照亮了她的面龐,眼晴水藍、水藍得就像阿橋那天去車站接愛倫時一樣,她的眼神中閃現出一抹深奧的洞察力。

  第三天晚上,她穿上了以前她結婚時所穿的那襲白色絲緞的結婚禮服,又和她先生一起去看歌劇「浮士德」的演出。這件衣服讓她先生嚇了一跳,也讓她先生想起二年前他(她)們所舉行的婚禮。她是刻意這麼做的。可是這也提醒了她先生她曾說過如果她知道他愛別人,她就不要嫁給他的話。阿橋下了決心要跟她坦誠相對,告訴她,他對於愛倫的愛。於是他推說頭痛要回家去。她立即知道了她先生的用意,臉色變得慘白慘白的,臉上卻泛出一種奇特、得之於內在的平靜。

  回家後,阿橋一提到愛倫的名字,她就立即說她的表姐要回歐洲去了。這時她望著他的雙目清澈已極。聽了這消息,阿橋像失了魂似的瞪著她,一抹紅暈在她臉上一閃即消。她拿出了愛倫的信給阿橋看,告訴他前一天她去看了愛倫,可是她並沒有把她們會面的重點講出來。

  在她為愛倫辦的惜別宴上,甚至阿橋都看到了她眼中所露出來的那股勝利的光彩。客人離去後,阿橋還是想告訴她他必須放棄一切去和愛倫在一起。她眼睛溼溼的、臉紅紅的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告訴阿橋他絕不能捨下她一個人到任何地方去,要去的話必須帶著她,因為她已懷孕了,她跪下來,低垂著頭把臉埋在他的雙膝裡。然後她站了起來,紅霞滿面,透露兩星期前她在和愛倫會面時就已告訴了愛倫她懷孕的消息。阿橋追問,她承認,那個時候她是不能確定,但是她說現在她可知道她是對的。她藍色的眼睛裡滿是勝利的淚水。

  以上所述種種,在在都顯示出媚並不是一個沒有感覺、沒有感情、什麼都不懂,單純的傻女孩。相反的,她是一位「感覺敏銳、有意志力、決斷力、能成長,非常有深度的。」大家閏秀。(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 p.411)她有勇氣先問清楚有沒有搶了別人的男朋友,以免鑄下傷害她人的大錯。一旦取得了阿橋的親口承諾,許諾了她的終身之後,她就一往情深、勇敢的運用智慧去爭取自己的所愛,保護自己的家庭。雖然明知自己的先生心有別屬,卻有一顆寬容的心、不但原諒了她先生的移情別戀,臨死之前,還能抱著一顆感恩的心,感謝她的先生沒有棄她而去。這是一個有多麼高貴情操,而又無怨無悔的女人。

  其實無怨無悔的又豈只有媚一個人。愛倫何嘗不是。阿橋何嘗又不是。在純真年代這本小說中,三個難得的人,有緣聚在一起,情與義,愛戀與良知,何去何從?再加上禮教的束縛和社會的規範。三人幻夢破滅,勇敢的面對現實,作了抉擇。依照心之指示,各自作了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如是而已。

  難道<純真年代>只不過是另外一個光談兒女私情的愛情故事嗎?還是……?讓我們來看一下整個故事的架構吧。小說的主要情節差不多都在二年之內發生。故事的主體分為二部分,各佔幾個月的時間。第一部分在阿橋宣布訂婚的日子後告一段落。故事的結尾部分則發生在二十六年之後,著者以_;阿橋和他的兒子達拉斯的巴黎之行,讓我們知道時光流逝會使物換星移。人們的生活信念會隨時間而有所改變。昔日種種被認為會破壞門第、傷風敗俗的事已漸為人們所包含接受。離婚已經不算什麼了。人們的個性看法也有所改變。新的一代開朗自信、明快果斷。不再凡事左思右想,猶豫含蓄,凡事只要認為是對的,就會去做,絕不會像阿橋─愛倫─媚那一代為禮法傳統所拘限,而克制自己的感情,犧牲個人的理想和幸福。人們也不再那麼重視階級門第。整個世界變得比較不虛假、比較簡單、也比較自由。

  故事的時代背景和故事中新舊兩代的人物,都提醒讀者<純真年代>並不僅在情愛的小框框內打轉。它是一八七○年和一九○○年代紐約上流社會的寫照。整本小說對人性、虛偽、規避、躲閃、忠貞、新舊兩代的異同、各個不同的社會團體如貴族和富豪之間的差異、社會習俗的殘忍和專斷、個人願望的實踐和社會責任之間的衝突、新與舊、情慾和責任、感情生活和理智生活、以及婚中所擔任的角色,林林總總都在討論之列。當然,它最主要討論的,還是十九世紀的社會價值觀和習俗對於紐約上流社會代表人物的影響。

  作家伊德絲‧華爾敦在<純真年代>中所談的另外一個很重要的話題是女性地位的問題。她認為雖然女性受到傳統的壓迫,但終能得到解放(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p.407)女性不再只擔任邊際角色,而是社會中的中堅分子。在故事中,阿橋並未真能如他所願的去導引媚,是媚把社會的繩索牢牢的套在他的脖子上。在阿橋首次想跟愛倫有更一步的關係時,是媚發出了電報決定了他們的訂婚日期。是媚不願藉阿橋的眼睛去看歐洲,是媚不聲不響的運用懷孕的計謀,把阿橋永遠的栓在她的身邊。是愛倫提醒阿橋不要光做白日夢,而應勇敢的面對現實(Gorgan),是愛倫而非阿橋決定了他(她)倆的關係。故事中最重要的決定全是女性做的,是她們,而非阿橋自己決定了阿橋的命運。

  小說的書名<純真年代>,所指的其實並不真的是一個多麼單純真摯的年代。它指的是科技文明改變人們以前生活的時代。著者選用此書名是有諷刺之意的。她在開始寫這本書時暫定的書名叫老紐約(Old New York)。在早先的二個故事草案中,阿橋和媚結婚,和愛倫有婚外情,而媚卻不知道。在最後的定稿中,著者才把書名改作<純真年代>,把角色置於真實和懷疑的關係之中,書中純真的象徵,把媚刻畫成了一個丈夫跟別人之間根本沒有真的曖昧關係,她卻以為有的女人。(Twentieth 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p.410)此舉諷刺意味之深,可見一斑。故事中其他諷刺的地方,比比皆是,不勝枚舉,作家以寫實、懸疑的筆觸,很凌厲的提出了問題的各面,她並沒有自下斷語,孰是孰非,交給讀者去論斷。

  文學批評家對<純真年代>的批評有貶有褒。Stuart P. Sherman和Robert Morss Lovett覺得這本小說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寫出,內容卻缺乏時代的相關性。其他的一些評論家則同意著者「對一八七○年代時期紐約社會景像的描繪無論在細節上和世態上都正確無誤」。他們認為「這本小說是伊德絲‧華爾敦的懷舊之舉,以為她是刻意不去理會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實情。」(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 p.361)Gordon Milne覺得「故事的架構完好。」(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9, p.549)「文體諷刺有其一致性,人物刻劃精確,主題經過精心設計。」讚美它「為一絕佳小說」(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9, p.550)。她又指出<純真年代>事實上是一「絕佳的世態小說,因它將舊紐約的社會習俗探討得一清二楚。」(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9, p.550)Joseph Warren Beach也認為故事「結構嚴謹、情節簡單、寫得很好。」(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 p.363)William Lyon Phelps在"As Mrs. Wharton Sees Us"一文中更對伊德絲‧華爾敦推崇備至。他說華爾敦是「一位把榮譽帶給美國的作家,<純真年代>是她的最佳作品,(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 p.362)是一本登峰造極之作。」(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 p.362)「對紐約社會和習俗的描寫簡直逼真得不可思議。」(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53,p.362)。他贊嘆的說:「一位美國作家能寫出像<純真年代>這樣的一本書,實在是件太令大家高興的事。它是二十世紀所寫出的最佳小說之一,也可能永遠名列文學作品之林」。(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53, p.363)

【註釋】伊德絲‧華爾敦的全名是Edith Newbold Jones Wharton。她不但是一位小說家、短篇故事作家、批評家、自傳作家、詩人,同時也是一位出眾的室內布置家、景觀園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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