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日與書為伍的文經出版社主編管仁健,透過閱讀練就了一身獨有的思考邏輯與書寫能力,在《你不知道的台灣》中,剝解出那些不為人知、被遺忘的戒嚴歷史。
「一個落魄潦倒,堅持把自己關在『時間膠囊』裡,新的事記不住,老的事又忘不掉,在無奈裡尋求回憶的後青春期男生,」是文經出版社主編管仁健對自己 的精闢見解。他也曾說過「我喜歡觀察小人物,卻不理會大時代;我喜歡讀書與剪報,卻不管成績與後果。我討厭政客,但政客更討厭我。在一群人當中,我總是唯 一堅持要說出:『國王沒穿衣服』的那個笨小孩。」
正因為個性使然,管仁健架設了《你不知道的台灣》懷舊部落格,忠實寫下自己童年青少的回憶,揭露出戒嚴時代荒謬專制的獨裁史。這一篇篇密密麻麻,動 輒上萬字的文章,顛覆了多數部落客零碎的短文寫作模式,也翻轉了一般人的網路閱讀習慣,至今成功吸引破989萬2千人次點閱瀏覽,並出版成系列叢書,獲得 許多名人一致推薦為好書。
不同於其它剛硬、乏味,事不關己的歷史文章,管仁健筆下的戒嚴臺灣社會之所以如此扣人心弦、發人省思,一切都要從他小時候的閱讀歷程談起。
鉛字拼版 影響閱讀思維
一般人初次與書本邂逅,多已是完工成型的書籍,管仁健接觸書籍的經驗卻很不一樣。生長在印刷廠旁,從小就跟著不識字的外婆摺紙打零工的管仁健,在電腦排版未開啟的年代,就看著排版師傅挑揀出一個個鉛字、拼版、製成蛋白版……,他對於書的成型過程無一不了解;也因此,書籍之於管仁健,就是字與字的排列 組合,像是遊戲般的感覺,不斷抓字,重新排組成文章。
這樣終日與文字為伍的管仁健,識字也比別人來得早,當其他小朋友在學注音符號時,他就開始翻閱純文字的讀物,只要是「字」都會拿來看,哪怕是用來包 裹燒餅油條油滋滋的報紙也不放過,而且讀得飛快。自幼不曾因為成績優異獲頒獎狀的管仁健,民國75年從軍中退伍的那一年,還曾獲得臺北市立圖書館頒發「借 閱圖書最多」的獎狀。
一本接著一本,眼睛快速掃描字句,對於閱讀管仁健有一股求知若渴的衝勁。他說:「相較於圖像,文字的閱讀更為抽象,不受侷限,讀者可以有更大的想像 空間。」或許,是受到反刻鉛字拼版的閱讀經驗所影響,他從不當一個純粹的文字接收者,也不喜歡用背誦的方式進行閱讀。管仁健總是細索反嚼書裡的文字,任何 事都想反著去看一看。「我的閱讀經驗就是這麼怪!」好比,他曾思索過,如果將美人魚公主的形體,改成上半身是魚,下半身為人體,會是什麼樣子?
管仁健不同於常人的閱讀思考模式還不只這一項,他國小三年級就開始讀《史記》、《左傳》兩部史學著作。只不過當大家都在談論《左傳》──〈鄭伯克段于鄢〉中的兄弟君臣關係、國家社稷安危時,管仁健在乎的不是春秋大義,是寤生與段的母親武姜,身為一個女人的心情。一向貴為申國公主、鄭國皇后的武姜難產 生下長子寤生,卻遭受冷落,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都在安全被產下的寤生身上,加上寤生即位君王,得到了一切資源,武姜自是偏寵處於弱勢的么子段。管仁健並聯想到西方《聖經》中雅各與以掃的故事,母親利百加之所以偏愛小兒子雅各的心境也是相仿的。
戒嚴時代 閱讀無數禁書
管仁健就像是個好奇寶寶,不斷地從不同的思考角度,往書籍深處去探究不為討論的一面。這樣的探險精神,也讓他在重重禁忌、處處危機的戒嚴時代,閱讀了無數的禁書。只不過,在此意指的禁書,並非全然是純政治性、反國民政府而遭查禁的書籍,多是不觸及實際政冶,只因人在大陸,便被稱為陷匪作家的文學著 作。
面對戒嚴時期這種無所不查,無所不禁的怪誕現象,臺灣各大出版社也不甘示弱,以各種怪招來躲避情治單位的追查。管仁健舉例,在未解禁前,出版社使出 張冠李戴法,將金庸武俠小說冒名偽作為司馬翎的作品,《鹿鼎記》中的主角韋小寶也被改成任大同 ;更離譜的是魯迅的孫子周令飛,從日本來臺投奔自由,成了反共義士,原本遭禁的魯迅彷彿拿到免死金牌,頓時翻身,出版商也乾脆盜印個徹底,將被禁的沈從 文、巴金、矛盾、丁玲的作品全冠上魯迅的名字,令人哭笑不得。
最讓管仁健百思不解的是,當時的公家機關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與臺灣大學總圖書館內,竟然可以光明正大借閱到1930年代的文學作品,甚至是左翼思想 的書籍。不過,也因此讓他至今難忘「雪夜讀禁書,不亦快哉」的滿足感。管仁健說,讀了這些「人有問題,書沒問題」的禁書後,讓他養成了追根究柢的習慣,也學會從另一個角度去思索事情。
鋪陳在管仁健童年與年少生活裡的閱讀經驗,反映了他在書寫上的獨有觀點。管仁健希望打開黑盒子的真相,揭開不為人知的戒嚴歷史秘辛。
管仁健小檔案
管仁健,民國52年生,現任文經出版社主編;曾獲第八屆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評審推薦獎、第六屆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著有小說《塵年惘事》、雜文《用生命寫笑話》、系列叢書《你不知道的台灣》──<國軍故事>、<校園奇案>及<影視秘辛>。
管仁健的推薦書
《史明口述史》(共分為《穿越紅潮》、《橫過山刀》、《陸上行舟》3冊)
擔任今年金鼎獎評審召委的管仁健,特別推薦評審團無異議通過,榮獲「圖書類非文學圖書獎」,由行人文化實驗室所發行的《史明口述史》。
管仁健表示,自己在戒嚴時期,就曾閱讀過當時被列為禁書,由臺灣獨立運動大老史明所撰述的漢文版《台灣人四百年史》。他認為,書中雖然有許多內容不 符合歷史敘事的標準寫作筆法,卻是首部撰寫臺灣人立場的通史。除了讓管仁健在封閉的戒嚴時代,可以看到過去所不知道的難得史料,更開啟了他另一套思維模式,可以從這塊獨立的土地去看臺灣的歷史。
如今,有一群年輕人甘願費時費力組成史明口述史訪談小組,將史明為什麼會堅持走向臺灣獨立道路的脈絡、思想,編撰成長達近一世紀的人生故事,讓青史流芳,實為難得;而現今高齡97歲的史明,口述思緒清晰更不簡單。
當管仁健閱讀完《史明口述史》,再回過頭來看史明當年流亡日本,不因時勢混亂中斷研究,堅持完成《台灣人四百年史》的書寫背景時,就覺得特別感動。